可是此刻,心脏传来的、清晰的绞痛告诉我,我可以不在意全世界,却无法承受她的否定。
她的“为你好”,她的“责任”,像最锋利的刀,凌迟着我刚刚鼓足勇气、探出躯壳的、柔软的情感。
我只是…无法自拔地喜欢上了,爱上了顾念。
这份爱,不见天光,不容于世,甚至连倾诉的对象,都亲手为我戴上了枷锁。
好疼。
真的好疼。
二零一五年二月十三日星期四小雨
这一个月,我把自己缩回了壳里。
刻意避开所有可能与她单独相遇的路径,不再抬头迎接她探寻的目光。
可心里的声音,却嘈杂得像永不停歇的雨。
——她只是看你可怜,像捡回一只淋雨的流浪猫。
——那是教师的责任感,对缺失管教的学生的额外施舍。
——你在她眼里,永远是个需要被纠正、被引导的“小孩子”。
真的……全都是我错意了吗?
那她瞬间的慌乱,冰箱前靠近时那微红的耳廓,读懂我眉梢时的了然……又是什么?
如果她的世界容不下这样的感情,为何一次次为我敞开那扇门,任由我的依赖滋长成逾越的藤蔓?
为什么一遍遍将我拉近,又在我想靠近时,仓皇退后,留我一人站在原地,像个不知所措的傻瓜?
顾念,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这样折磨我了。
是不是因为我还不够好?还不够资格,与你并肩?
二零一五年二月十四日星期五 晴
今天是情人节。同桌收到了心仪男生的巧克力,一整日,笑容都甜得像是浸了蜜。
我的胸口却像是压着一块浸了水的棉絮,沉闷,湿冷。我在等待,等待夜晚的降临,等待一个结局。
书包夹层里,那封昨夜写就的信,安静地躺着,像一枚即将引爆的炸弹。无论结果如何,我都要把它交出去。
晚自习是顾老师看班。刚打铃,几个女生就雀跃着围上去,递上包装精美的巧克力,表达着对“顾老师”的喜欢。
她笑着,一一接过,那双曾专注凝视我的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对每个人都说着“谢谢”。
那一刻,胃里像是被人狠狠拧了一把。
原来,那曾经照亮我整个灰暗世界的笑容,并非独属于我。
原来,她给予的温暖,是可以这样轻易分发给许多人的。
原来,是我太贪心了。
我猛地低下头,笔尖用力划过纸张,留下深深的刻痕。
窗外,月亮不合时宜地透过云雾,清冷的光辉洒满走廊。我
第一次觉得月亮如此令人厌烦。
因为它如此慷慨,它的光芒平等地照耀每一个人,我无法将其私藏,无法独占哪怕一丝一毫的清辉。
下课铃响,同学们嬉笑着离开。她却没有立刻走,坐在讲台边,微蹙着眉批改作业。
灯光勾勒着她柔和的侧脸轮廓,那样好看,却仿佛隔着一层无法逾越的玻璃。
她忽然抬起头,像是感应到了我的注视。
这一次,她没有躲闪。
目光穿过稀疏离去的人影,直直地望进我眼里。
太熟悉了,我几乎能读懂她眼底每一丝细微的波动——那里有挣扎,有无奈,还有……深深的歉意。
正是这歉意,最让我难受。
我从未想过要她的愧疚,她给予我的,早已远超一个老师的分内。
我讨厌她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仿佛我成了她的负担。
我看见她眼眶迅速泛红,水光在其中积聚,仿佛下一秒就要决堤。
积压了一整日的烦躁,在此刻达到了顶点。
在最后一位同学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的瞬间,我几乎是冲了上去,将攥得温热的信塞进她手里,然后,头也不回地逃离了教室。
顾念,你其实……什么都不欠我的。
二零一九年七月二十日星期五 晴
整理从凉城带来的旧书箱,大多是些课本和参考资料,带着南方特有的、驱不散的淡淡霉味。
搬了几次宿舍,始终没舍得扔。
手指划过箱底,一本蓝封皮的《双桅船》毫无预兆地滑落出来,“砰”的一声轻响,砸在地板上,也砸在心上。
书页早已泛黄,边角被摩挲得起了毛边,诉说着无数个深夜的反复翻阅。
翻开扉页,一片夹在其中、早已失水脆化的梨花标本,无声地碎裂成几瓣,像某种不祥的预兆,又像一场迟来的葬礼。
这是二零一七年夏天,我从老屋院子里最后那棵梨树下拾起的。
那时我以为,我将那片土地连同所有潮湿的、混杂着痛苦与…与她有关的记忆,一并永远地封存、告别了。
指尖无意识地抚过熟悉的诗行——“仿佛永远分离,却又终身相依”。
心脏像是被一只熟悉而温柔的手骤然攥紧,闷闷地,钝痛着,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原来,有些告别,不过是自欺欺人。是将过往更深地埋进土壤,以为不见天日便会腐烂,却不知它早已在心底盘根错节,稍一牵动,便是连筋带骨的疼。
来到邶城,已是第三个年头。这里的秋天干燥、凛冽,天空是高远而疏离的蓝,有凉城从未有过的、所谓“秋高气爽”。
我如愿考上了邶城大学中文系,曾经在无数个昏暗的夜里,这是支撑我埋头苦读的唯一光亮。
大学生活并非想象中那般全然美好。
课程排得很满,论文、小组讨论、社团活动…日子被填充得满满当当,忙碌和疲倦是常态。
穿梭在偌大的校园里,周围是来自全国最顶尖的同学,他们自信、耀眼,谈论着我看不懂的哲学流派,规划着清晰的、光明的未来。
我努力融入,试图让自己也看起来像个真正的“邶大学子”,可内心深处,总有一块地方是悬空的,与这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而每当深夜降临,白日的喧嚣如潮水般退去,那片悬空之地便显露出它巨大的空洞。
我总会不可抑制地想起,曾经有个人,她的文字,她的话语,她那双看透我所有伪装的眼睛,是如何在那个逼仄的小城里,一次次试图将我从人心的水火与无边的孤寂中打捞起来。
顾念。
这个名字,像心口一道陈年的疤痕。
平日用理智和忙碌小心覆盖,假装它已愈合,不复存在。可一旦在某个毫无防备的瞬间触碰,所有被时间精心尘封的感受——那最初的悸动,那炽热的渴望,那被推开时刺骨的冰凉,以及这漫长岁月里不肯熄灭的余温——便如同挣脱了封印,呼啸着破土而出,瞬间将我吞没。
我记得她念诗时微哑的嗓音,像晚风拂过书页。记得锅包肉酸甜酥脆的滋味,和她看着我吃时,眼角眉梢那真实的、带着烟火气的笑意。
记得灵堂里,她拥抱我时传来的、驱散寒意的体温,和她衣襟上被我的泪水浸湿的那片冰凉。
更记得,最后一次,在空旷的教室里,她望着我,那双曾盛满温柔与理解的眼睛里,是如何被挣扎、痛苦和一种我那时无法完全理解的恐惧所取代。
我恨过她的懦弱,恨她那句轻飘飘的“为你好”,恨她亲手构筑了希望又亲手将其碾碎。
但更多的时候,我是在恨我自己。恨这不争气的、如同野草般烧不尽、吹又生的,漫长的思念。
时间并未抚平一切,它只是教会了我,如何与这道疤痕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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