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甘愿

等到再回到司命府已是翌日寅时,洒扫小厮刚打开门便差点被风尘仆仆进门的自家主子撞了个狗啃泥,刚扫好的一堆落叶被宴安这么大步流星一带,又被卷到半空中绕了几圈,而后四散到各处。

洒扫小厮:……

很好,又要重新扫了。

宴安步履不停地朝自己房间疾行去,只见他阴沉着脸,和平日里总带着浅笑的模样大相径庭,先前周身散发着的悠然自得的气息此刻早已荡然无存,被一片肃杀冷冽所替代,府内小厮们见了宴安这副仿佛下一秒就要吃人的模样顿时脊背发凉,纷纷把头压得极低,匆匆退到宴安看不见的地方,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走到廊道上,宴安十分不耐的路两旁的小厮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那几个小厮如临大赦般连忙行礼告退同样退到了离宴安房间极远的地方,巴不得出了这府门逃得越远越好。

府内某处的墙角下蹲着三个小厮,只见他们紧挨成一团嘀嘀咕咕说着些什么,其中有个小厮约莫是个新来的,见众人躲瘟神一样躲着宴安,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咱们主子平日里总是语笑盈盈的,今日倒是出了何时竟让主子如此沉着脸?”只见那小厮额角还带着些豆大汗珠,显然是方才跟着其他小厮跑得急流下的。

“害,你是本月新来的,不知道也正常,咱们着主子啊,平日里待人接物怎样都挑不出毛病,也不曾摆什么主人架子,只是……每月总有那么几天都是这般冻死人的脸色,且不定是哪一天就这样了。”

答他话的是个山羊胡,瞧着比他年长不少,许是在这府中当了不少年的差。

“可不是,每次一发作便会待在房里三四日不出,前些年我刚进府的时候刚巧碰到咱们主子发作,那个时候大家也都是躲得离主子那屋越远越好,哪知有个不怕死的敲了主子的门问主子要不要请个大夫,见没人应答,这不怕死的竟还推门进去了!”

一个脸上长着块黑色斑块的小厮蹲在山羊胡旁边,接着山羊胡的话继续说了。只见他手臂大开大合,边说边配合着做着动作,连同他那副夸张的表情,说得那叫一个绘声绘色,唬得那新来的小厮一愣一愣的。

“后来那个不怕死的小厮果真被哄了出去,但不止他一个人出了屋子,咱们主子也接跟着出来了,只不过……当时主子那副样子……”

山羊胡继续叙述着当年的事,讲到一半时却忽然住了口,有些后怕的朝身后瞧了几眼,又咽了咽口水才继续道:“咱们主子……浑身上下满是鲜血,衣服没有一处是看得清原本颜色的,全红了……头发凌乱得不成样子,他就那么赤着脚走了出来,手里握着那把他惯常用的剑……当时我看得极清楚,咱们主子提着那剑直直抵着那不要命的喉管,一句话不说,就那么睁着双赤红的眼睛盯着他。”

那新来的小厮蹲在一旁听到这里已是满脊发凉,满是冷汗,不禁朝里挪了几步,往山羊胡和斑块脸那拼命缩了缩。

“后……后来呢,那个不要命的最后怎么样了?”

“当然是死了呗,当时那不怕死的一个劲的扒着咱们主子的腿,又是拼命磕头又是发毒誓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求着主子不要杀他,说自己一定把看到的烂在肚子里……害,这底细不熟的咱们主子能信他?就……就……嗨呀行了行了!别唠了,我这手头还一堆活儿,先不奉陪了,你俩自便啊。”

说罢那山羊胡提着个木桶往远处走了,那新来的小厮又扭头看向斑块脸,却也只见那斑块脸冲他摇了摇头便也走远了。

意思很清楚,不该打探的别打探,干好下人的事就足够了。

那新来的小厮看着离自己走的越来越远的山羊胡和斑块脸,便也默默收起了自己的探求心,拿着那块一直被自己攥在手心里的抹布开始擦拭起不远处的柱子。

司命府里很快便恢复成了先前井井有条的模样,全然没了一开始黑云压顶般的气氛,小厮们各自做着手头的事情,无人再提及刚刚发生的事,也全然无人蹲在墙角你一言我一语再嚼些什么舌根,他们仿佛对今天发生的事已经习以为常,也毫不在意,毕竟过了几天他们的主子便会自己出屋,然后再次挂上先前那副谈笑自若的神情,同他们交代些事宜,听他们报告些府里的日常琐事。

看啊,府内上下依然有条不紊的运行着,再稀疏平常不过。

至于主子到底身患何疾也不是他们打杂下人好操心的,只需忠心耿耿做好分内之事便可。

从司命府大门到宴安的主屋约莫四五十丈的距离,廊腰缦回,碧叶荷塘布置其间,平日里须得走上几个须臾才能堪堪到达门口。而此刻宴安直接三步并作两步朝居所疾行着。只见他面色如灰墙瓦砾那般苍白得毫无半点血色,一手持剑,随着疾步前后摆动,另一只手死死攥住胸口前到一片衣襟,从大门到居所的这段路程里,他似全然支撑不起这具躯体般,脊背越来越弯,胸前衣襟被攥得越来越紧,像要生生透过衣襟深嵌进皮肤。

宴安紧紧咬着牙关,颌骨因太过用力竟咔咔作响。他拼尽了全身气力让自己清醒分毫,终是挺过了这数十丈路程,堪堪跌撞进了屋里。

他跪匐在地,小臂撑起半侧身子,另一只手紧紧贴上地面,体内一股大力不断向上翻涌,胡乱撞击着宴安的五脏六腑。

最后一丝气力终是耗尽,丝丝腥甜漫上咽喉,他开始不受控的剧烈咳嗽,恨不得要将这具残破躯体震得破碎,紧接着一摊又一摊鲜血被咳了出来,衣襟和眼前地面尽被染红了大片。

宴安再也撑不住,倒在了一片凌乱不堪中,他双目赤红,头发早已散乱得不成样子,遮住了他半张满是血沫的脸。他漠然盯着居所的梨花木屋顶,对一阵阵袭来的疼痛早已麻木。

“替他担了因果,后悔么?”

似乎有道声音在耳边问他,空灵灵的,不知来处。

“呵……这有何悔……”

宴安强提着一口气断断续续答了话,他声音早已沙哑得紧,微微发着颤。

“哪怕他全然不记得你,你也甘愿么?”

宴安再无多余气力回答这话,他紧闭了双眼,似要昏睡过去,屋里再没了说话声,骤然陷入了某种可怖的沉寂。

半晌,一道发哑的声音打破了沉闷到窒息的氛围。

“我宴安……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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