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闻之言谆谆,确如当头棒喝。
见秦如傅面上耸动,谢闻想,人往往就是这如此,他言说梧州之患时此人不为所动,但涉及自身的利益时,便会开始审时度势,此时只待他最后推一把,于是开口道:“与其说你不信我,倒不如说你不信你自己。你不信这民寡田薄之地是你腾蛟起凤之所。明镜高悬,照出来的不过是你满腔的怨怼。恐怕你心中常想,纵有鲲鹏之志,困于这浅滩僻壤,又能有何作为?可是陛下要推新政,就是要从这些旧党眼中绝对不可为的地方去行事。陛下如今不过而立之年,千秋万岁,你不信我,不信你自己,为何不愿信陛下?秦如傅,如今我便当着你的面说了,陛下不会像他的父亲光宗,更不会像他的兄长显宗,沙毛钱一案,是陛下将王晸等人置于那炉子上,烧得他们日夜难寐,这才将柳州放于案俎。如此,你可知自己该站在哪一边了?”
秦如傅深知,这是他与谢闻的第一次会面,却也只会是他最后一次同他说这样的话。
最终,他后退了一步,敛衽行礼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谢经略,我这就去寻兵马营都监来此。”
“不必……”谢闻抬袖起身,也许是终于松了口气,又或者是方才说了太多的话,谢闻只觉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跌坐回了椅子上。
秦如傅大惊,忙上前扶住他,感觉到谢闻的手掌凉似冰,慌道:“大人,您这是……”
谢闻闭了闭眼,勉力道:“你去唤曹佐林进来。”
待曹佐林进屋,见谢闻如此,也顾不得其他,伸手去探谢闻的额头,果然烫得惊人。
曹佐林不知谢闻与秦如傅谈得如何,但经略安抚使作为一方大吏,若被刺受伤一事被散播出去,恐怕各境难安。
似猜出曹佐林心中所想,谢闻伸手轻按他的臂膀,对秦如傅道:“秦知州,若我不告知你身体状况,恐怕你那稍稍伸出来的头又马上便要缩回去了。我并非身患重病,而是在来柳州的路上遇了刺。”
他说罢,推开自己左半边衣裳,露出了包裹着伤口的浸血纱布。
秦如傅正要开口说什么,谢闻止了他的话头,道:“你放心,我的身子我心中有数,你安排一间空厢房,再命人备些热水,曹防御使会帮我处理伤口,随后我们便往兵马营去。”
秦如傅听罢,只得照做。
待得天光初现时,谢闻收拾好一切,换了身官服,一路快步出了州衙。
秦如傅跟在他身后,面前年轻男子身姿挺拔,目光所及是一片浓重如墨的紫色官袍,其上用金线所绣的云鹤纹华美而威严,不知为何,秦如傅仿佛被晃了眼,稍稍低下了头。
寒门出身又如何,世家大族又如何……这谢少行不到而立之年,便得官家如此信任,又有这样的胆识和勇谋,望着自己膝头左右横摆的青袍,想着两人先前的对谈,秦如傅竟有些脚步发颤。
“大人,秦知州命人备了马车,不如您乘坐马车前去吧?”曹佐林跟在谢闻身后道。
因伤口导致浑身发热,谢闻深知自己此刻是强弩之末,最终应允上了马车。
一行人往那城郊兵马营疾去,却不料行到半路,竟有大石塞于山道上,更有数人才能环抱的巨木横在路上。
秦如傅对谢闻禀报完前路发生的事情,躬了躬身道:“兵马营都监近日便是在忙于此事,这条路上时有山崩。”
谢闻揉了揉眉心,道:“去兵马营只这一条路?”
“是啊,大人,若是调兵,那些兵卒也需途径此路才能往梧州去。”
倒像是老天都在拦着他,让他不要去梧州。
谢闻颇有些气竭,同时牵扯着伤口剧痛,他忍着难耐道:“先寻人试着通路,另外遣人去兵马营提前告知此事。”
看着秦如傅打马而去的背影,谢闻身子脱力般倒向了马车的车壁,他心道,梧州之事,最好是从一开始便想错了。
* * *
赵令羽等人回到药铺之后,观棠又上楼合衣而眠了一会儿,直到达妍昭将她唤醒。女孩嘴上嘟嘟囔囔说着什么,观棠还未领悟,便听见门外有人敲门。
她起身开门,见是栾慧端来了饭食,后退一步让他先进屋。
此时屋门大敞,观棠突然听见前几日施粥时才会有的响动声,疑心药铺外的粥棚又支起来了,便开口问:“赵队将他们今天也支了粥棚?”
“是那些城中百姓自发的。”栾慧边说边将一个白面饼举到观棠面前:“夫人,您看这饼子,是一个妇人给我的,说是担心您这几日吃不好睡不好,知道您自汴京而来,好几家凑了白面给您做的。”
观棠接过还有些温热的饼子,咬了一口。
烙饼之人显然很少做面食,这饼并不像汴京的那般暄软,但紧接着,舌畔传来一丝醇厚的甜味,定睛一看,里头竟裹了饴糖。
她惊诧地抬头望向栾慧,后者含笑点头道:“我沾了夫人的光,尝了小半个。”
观棠知道栾慧是怕有心人下毒,只不过捧着手中的白面糖饼,竟好似捧着有千斤之重的东西。
这便是民心吧。
既看不见,又摸不着,让人犹如背负了世间最沉之物,却仍能向前行走。
她心中感念,掰了几块给达妍昭,自己吃干净了剩下的。
“夫人,我看赵队将的部下大多受伤了,若是要引水出城,恐怕还需借助百姓的力量。”
观棠闻言点了点头,说:“你说得对,我也正有此打算。”
抱歉更晚了,感觉再有几章他俩就能见上了,写的时候很期待!(还没写到却先激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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