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二回头看了一眼怒视着自己的孩子父亲,以及在旁边抱着孩子的黎夏族女子,低声道:“夫人,黎夏族不信我们汉医。”
观棠了然道:“我知道,你去看便是。”
林二无奈,走上前去,正想伸手去探那孩子的脉,女子一声尖叫推开了他。林二开口用苍梧话解释了一番,又指了指身后的观棠,那女子看着她,又看看怀中的孩子,正犹豫着,被兵卒看着的孩子父亲怒骂了两句,这两句倒像是给女子骂清醒了,她一咬牙,将孩子递给了林二。
观棠看到这里,终于长舒口气。
“夫人,她真是把您视作厄母娘娘了。”妇人在她身边感慨道。
“这厄母娘娘究竟是怎么回事?”栾慧问。
“是黎夏族的传说,说是有一年天上降下天罚,落了好多火石,烧毁了田地庄家,山火遍地。所有人都快要饿死的时候,又出现了瘟疫。有一个女子为了救她的孩子和百姓,决定出海去寻找食物和药草,结果她出海那天,刮风下雨,船开出去不过一会儿便翻了。众人以为她必死无疑,但是三天后,她却化为了灵鹿现身了!那头灵鹿把能够治病的草药和能够吃的果实放下以后,就转身回到了丛林里,再也没有出现过,有好几年,猎人在山上一头鹿都打不到,据说也是被那灵鹿庇佑。后来大家都说,是那女子用自己的肉身换取了那些救命药材和食物,救下了百姓,从此便唤她厄母娘娘。”
栾慧听到这里,嗤笑一声道:“这不还是活人祭吗?厄母娘娘恐怕是哪个被巫觋胁迫的可怜女子吧。”
“栾慧!”观棠轻轻摇头,提醒他在此地莫要随意置评,随后问那妇人道:“厄母娘娘这些话是什么时候开始传的?”
那妇人回忆了片刻,说:“好像也就是这两日。”
观棠听了拧起眉,栾慧还想问什么,这时,林二看过孩子的大体情况,过来对观棠禀报:“这孩子大概率患有疳症。”
观棠见他神色不明,先令那妇人回到她两个孩子身边,这才转过身对林二道:“什么是疳症?会传染吗?”
林二摇摇头道:“不,不会传染,这是脾胃方面的病症。有多种原因,可能是孩子自娘胎里带的,可能是他生长过程中因饮食不当等原因缓慢出现。这是慢症,夫人,但……”
“你说。”
“这孩子头皮光急,毛发焦稀,牙龈黑烂,脾胃虚损过度,非一日能治。”林二蹙眉回首看向孩子,“若早些将孩子送来,我还能对症下药,但到了这步田地……”
身为医者的林二都说出这样的话了,观棠心中了然,但见那抱着孩子的女子望着她,眼里的渴望仿佛将她视作渊涛中最后一根能够握住的枝杈,观棠转过身,生怕眉间眼底泄了踪迹,叫她发现这枝杈如今也已摇摇欲坠。
她低声问:“当真无法救治了吗?”
“若只是叫我开几个方子再将他们送走,还不如不开。”林二叹口气,“除非她愿意将孩子留在药铺,饮食皆由我照料,勉强能有一线生机。”
“你将两个法子都去和她解释一遍,让她自己选吧。”观棠说完,心中不忍,又回头去看那女子。果然,林二才说两句,那女子便哭嚎了起来,站在她身旁不远处的孩子父亲似有所不忍,也想上去劝慰,被水寨兵阻拦,男子怒视观棠狠狠吐了口唾沫。紧接着,林二又开口,似乎是在同她说将孩子留在药铺治病之事,这时那男子便叫嚷了起来。
观棠心中希望女子能像方才那样,狠下心将孩子交给林二,但她所盼的并未成真,那女子听完林二所说的两个法子,看了一眼怀中的孩子,最后又望了一眼观棠,趴在地上磕了个头,随后转身离开了药铺。
被兵卒阻拦着的男子仍死死盯着观棠,不知怎的,观棠竟从他的眼神里捕捉到一丝得意。她心中愤懑,恨不能叫人立刻将他丢入后院库房中,但理智还是让她最终放他离开了。
林二对她道:“夫人,你初来此地,这黎夏族并非个例,本地各族都有各族的信仰和法则,这位母亲能冲破规矩带着孩子来药铺已是不易。说实话,即便将孩子留在药铺里,我也没有十成的把握能救下他的性命。”
“但你还是同她说了,希望她能将孩子留在药铺。”
林二没有立刻接话,过了一会儿说:“夫人你觉得,她带着孩子离开以后会做什么?”
“我不知。”观棠说。
“此地民智未开,她回去还是会苦苦哀求他们的巫医,然后在家诵经拜神。”栾慧声音平静,观棠却忍不住转头看他。
她二人身量相当,观棠恰能看见他眼中的讥讽、苦痛和自嘲,她想,看着那女子怀中的孩子,栾慧或许想到了自己。
他幼时身体有畸,父母无力救治,最终叫过路的戏班子带走,寻得一游医出手相帮,才有幸捡回一命。
观棠没有再出声。
这天直到午时,黎夏族孩子的事情仍搅得药铺内人心忡忡,观棠和林二替伤兵换完药以后,去寻赵令羽详说如何为罗城疏水。
“徐继昌在此地树大根深,不知他是否还有后招。”赵令羽的疑心观棠也有,只不过此刻顾不得其他,她道:“趁他还紧盯着罗城,先将疏水一事散播出去,我已找到入衙城的法子。”
“夫人此话当真?”
观棠将水窦图图纸摊开与众人见,说:“这图纸虽只记载了罗城各处水道,但罗城地势低于衙城,你看这处,这处,还有这处,”她伸手指向图纸上延伸出去却断连的部分,“连接着的应当就是衙城水道。”
“难怪说水窦图是城防机密。”栾慧感叹。
“当然,现下肯定无法立刻顺着这盛满江水的水路直抵衙城,我要借疏水一事改此处水路,引出水源,如此我们便可从中通过。”观棠说完,抬起头看着几人道:“我先前得陛下所赐,有六位御前亲军随护,为首的虞候名叫姜丕,他曾得我令去燃烽火求援。现下徐继昌既然把控衙城,姜虞候未现身,恐怕他与我的那些家仆一道被看押了起来。另有梧州通判李诚昭,我们此去衙城,目的便是救出他二人。”
赵令羽闻言点点头,说:“夫人此招甚妙,得通判相助,便可与这知州搏一搏州衙和兵马营的统领大权。”
观棠点点头,眼中不加掩饰的对赵令羽的赞赏,只是她并不知道,唯一能叫她在此地与徐继昌相制衡的李诚昭早已不在人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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