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姜寻本来就不打算进门了。
朱央走出去两步，又退回来，“另外，你的工资也别想要了，就算你继续在这里坐着，也不会给你一分钱。”
姜寻看着正在录像的手机，耸了耸肩，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
“这是你的意思吗，你有什么权利不给我工资？”
“这是朱涛主任的意思。”朱央哼了一声，“公司不找你要赔偿就算好的了，你知不知道我们这几天为了收拾你留下的烂摊子有多忙。”
“那我的解约补偿呢？”
“补偿，你还想要补偿？”朱央向走廊走去，还撞了一下姜寻，“滚远点，不知感恩的晦气东西。”
“所以你的意思是，朱涛主任让你不给我上个月的工资？”
“对。”朱央一脸傲慢，用鼻孔对着她。
姜寻懒得和法盲沟通，希望你的好姐夫回来不会气撅过去。她保存了录像，随后到了楼下的EMS站点。
她拿出已经准备好的被迫解除劳动合同通知书，交给EMS的快递员。快递公司选择EMS是最为保险的，EMS快递更为正式，电子邮寄记录保存时间更长，权威性也更高。
被迫解除劳动合同这个选择其实并不保险，一般只有拖欠薪水是比较合适的理由。朱央的话能不能代表公司的意思不好说，但也算是恶意欠薪的证据之一。
另外，她都报了两回警了，影响正常工作这一条主张也差不多了。
收件人填写好律所全称加上主任朱涛，公司的地址和营业执照相同，就是刚刚下来的地方。
并在邮寄免单上备注好：《被迫解除劳动合同通知书》
寄件人的则写上姜寻的全名。
邮寄单打好之后，姜寻请快递员帮她在寄件回执上盖了邮戳。然后录下了通知书放入文件袋封口贴单的全过程。
邮件寄出后，姜寻把电子扫描版的文件分别发送了朱涛和公司群。
群里没有一个人回复，朱涛的微信也寂静无声。
手机震动了起来，是赵步瀛的语音通话。姜寻点了接听，
“姜姜。”
“你怎么突然要和我分手。我知道我们俩现在都有点忙，但是这也是正常的，现在大家都是这样的，等以后我们结了婚住在一起，每天都有时间待在一起，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很久见不到面了。”
“再忍耐一段时间……”
“不用了，赵步瀛。”姜寻没有听完，赵步瀛大概是利用吃饭时间和她打电话，说话有些含糊不清，语速又急又快。
姜寻想了想，告诉他，“我辞职了，在和公司仲裁。”
“你辞职了？”赵步瀛加大了音量，随即沉默了下去。
过了好一会，他才开口，“为什么和公司仲裁，是他们不给你执业证吗？”
“他们说给我n 1，我想要回我的加班费。”
“姜姜，你听我一句，他们能给你n 1已经很好了。虽然拿不到执业证，这一年的辛苦白费了，但是加班费这个东西也很难追回来。你不如拿了n 1去下一家律所实习，别跟他们耗了，快点开始新生活。”
赵步瀛的语速又恢复了，一连串的说话几乎没有喘息。
真的是开始新生活吗？姜寻有些想笑。
“不，我要仲裁，而且……”姜寻想了想，还是说了自己的想法，“大概率之后也不好拿执业证了。”
“你为什么非要这么犟呢，”赵步瀛闻言，音量提高了几分，“姜寻，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能不能别这么幼稚？”
“就为了那一点钱，把自己的前途都搭上，划算吗？”
“你连执业证都没有，以后还能找什么工作？能不能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假如我……”
“我家里不会同意我娶一个连稳定工作都没有的人的。”
“那我们就分手吧。”
姜寻听完直接挂断了电话。
把前途搭上确实不划算，但是一个软弱委屈换来的前途，姜寻也不想要。
她本来想问，假如我再干下去会猝死，那你还会想我继续干下去吗？
但她知道这种问句没有意义，赵步瀛有许多种说辞，她都可以想象得出来。
“你只是最近很忙，过段时间休息一下就好了。”
“哪有那么娇气，怎么可能猝死？”
确实，在猝死之前，姜寻以为自己永远不可能猝死。
她还年轻，还有很多年可以活，还有很多机会，还有选择的余地。
可是现在，她看着自己面前的那个功德值进度。
她要加快速度了。
她还有很多事想做。
如今的她要那个破证有什么用，去地府找工作吗？
朱涛坐在办公室的沙发椅上吸烟，另一位待在办公室的合伙人方文钰律师看了一眼，起身打开了窗。
虽然朱涛的微信一个字都没有回复，但他可一点都不平静，他端着茶杯有一搭没一搭的磕着桌子，“方律师，你说我们的胜算大吗？”
方文钰的面前的电脑上显示着，《被迫解除劳动合同通知书》。她做过不少劳动法的案件，“加班和违法解约是很难举证的，目前我们并不清楚对方的证据，最好还是先沟通……”
“也就是说，有可能可以不赔？”
“很难，”方文钰皱紧了眉头，“我建议还是沟通解决，n 1算是比较合理的，双方也满意的解决方式。毕竟她还有那么多的加班……”
朱涛思索了一阵，啧了一声，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那你给她打个电话吧，就说我同意n 1了，再稍微给半个月工资做加班费。”
姜寻的手机又震动起来，她看着陌生号码，没有急着接，先打开另一部手机点开语音备忘录开始录音。
这个时候的iPhone通话还没有自带录音，只能用另一个设备录音，有些麻烦。
“姜寻你好，我是XXX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方文钰律师。”方文钰开门见山的介绍了自己，“想跟你沟通一下解约的事情。”
“好。”姜寻想先听听他们怎么说。
“关于解约，我们这边同意了你的n 1的条件，如果方便的话可以明天来签解约协议吗？”
“我没有提过n 1的条件，我主要想要回我的加班费，但是公司现在不让我进门，我没有办法工作，被迫离开。”姜寻纠正了她的错误。
“没有任何告知和解释就把我赶出来了，我甚至工位上的私人物品都还没有收拾呢。”
“是这样的姜小姐，我们这个行业的状况就是这样，你干了这么久也很清楚了。公司和你现在是在协商解约，不存在强迫你离开的，按照立刻解约的相关规定，我们可以给你n 1的补偿。”
方文钰明显比林岳山更擅长劳动纠纷，条理清晰，
“现在的话你如果同意，可以直接拿到n 1的补偿，另外可以给你多半个月的工资作为加班费。你也知道加班这个方面是很难举证的，就算你去劳动仲裁，也很难拿到多少钱。而且你一旦去劳动仲裁，你的n 1公司肯定就不会给了，未必是赚的。”
姜寻闻言，已经了然对方根本没有将她放在眼里。方文钰甚至连问都没有问她的加班时长，就直接一套连消带打，劝她见好就收。
“我知道你们现在的年轻人一腔热血，尤其是知道法律知识的，都会觉得公司这里违法那里违规。但是现在的经济形势不好，法院未必会偏向劳动者。就算你赢了，对你未来找工作也有很大影响。”
方文钰的话说得没错，不论她是为了律所省钱省事，还是真心想要劝解姜寻选一条好走的路，她的话都合情合理。
如果是死亡前的姜寻，她可能会愿意选择和解。
毕竟她和大部分人一样，都信奉多一是不如少一事，能轻松的拿到一部分，就不要去折腾多拿一些。
“耗时耗力的，结果不一定会比现在更好。好聚好散还能拿到钱，闹翻了对双方都不好看。”
她偏要强求。
违背了自己的心意，她会觉得后悔，被人输了几句话就动摇了。
更何况，她的进度条需要赢，可见上天都会觉得制裁朱扒皮，是一件有功德的事情。
假如她去仲裁了，拿到了加班费，那很好。
以她看过的大部分案例来说，就算失败了，那也只是拿不到加班费，该给的n 1大概率也会给的。
最重要的是，她不会后悔，不会在深夜里翻来覆去的想，当初怎么没试试仲裁。
万一呢？
所有的后悔也许都来自这三个字，只要还有另一条路另一种可能，选择中就已经预示了后悔。
要想过不后悔的人生，就要去尝试尽可能多的选择。
“谢谢方律师的好意，我还是想要回我的加班费。尽管这个行业如此，尽管你们都觉得这应该是免费的加班。”
“但为权利而斗争是每一个权利人的的义务。”
耶林说，法的生命在于斗争，姜寻此时的生命也在这场斗争中。
很小的时候，她在电视里看到律师伸张正义，帮扶弱小，帮助别人讨回公道。
这成为她梦想的种子，成为她未来想要成为的人，成为她义无反顾选择的道路。
假如她连讨回自己的公道也畏惧、懒惰、逃脱，不敢去斗争，那么又怎么去为其他人讨回公道？
这样的“她”越来越多，“行业习俗”、“大家都是如此”、“免费加班”、“自愿加班”才会越来越多。
每一个“她”才会如此困难，直到死也没能发出声音，再也发不出声音。
方文钰轻笑了一声，“有些过于理想主义了。”
姜寻知道，她的做法也许不被人理解，被批评。但是对于一个每多活一天都是恩赐的人来说，也许是猝死给她带来的改变，她变得越来越唯心。
她越来越多的思考，如何去过一个不会后悔的人生。
现在，她的世界里，只有她是主角。她想按照自己的心意来活，来选择。而不是让这个社会累积的模式，在她身上存活。
朱涛的声音从话筒中传了出来，有些咬牙切齿，“我告诉你，你想告就去告啊，难道我会怕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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