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午后,一袭蓝色连衣裙的少女微微抬起手臂,白皙手指握住“营业中”的迎宾牌,轻轻一抽,动作利索地将它翻转成“打烊”一面。
这块造型古朴的胡桃木迎宾牌,和少女面前的蛋糕店一样,都已经是上个世纪的过时老古董了。
除了云岭镇这种四面环山的偏远小镇外,其他地方基本再难见到了。
少女姜夏在店铺外挂上歇业的牌子后,重新推门回店。
“嘎嘎!”
刺耳沙哑的鸟鸣声与门口铜铃脆响声,在同一时间一起出现。
姜夏下意识抬头望向今日铅灰色的天空,只见一群羽毛黑的发亮的红眼乌鸦结伴从上空飞过。
这些活生生的鸟儿,如今已经不常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更为听话、有用的机械鸟。
姜夏望着黑鸟群远去的背影,那个方向只有一座大建筑,那便是“守望之家”孤儿院,她一会儿也要去那里——今天是院长妈妈的生日!
姜夏关上棕色木门,将残存的嘶鸣鸟叫声隔绝在外,随后在厨房里摆出一排传统的蛋糕制作工具。
当她将最后一勺小麦粉抖入珐琅搅拌碗时,对侧墙上挂着的老式全息屏自动亮起:全民强制播放的新闻要开始了。
穿着暗灰色教士袍的虚拟播报员悬浮在半空中,以严肃的电子音播报着每天都差不多的新闻内容:
“今日要闻。近日松岭镇新增失忆病例39例,社会福利署呼吁市民关注孤儿收容……”
“第127号记忆稳定剂临床试验失败,专家建议加强对失忆症患者的监控……”
姜夏仰起下颌,琥珀色瞳孔里掠过全息影像的反光,深棕色的长发自她肩头滑落,隐隐露出后颈上暗红色的新月胎记。
她皱起眉头,对着虚拟播报员自言自语着:“儿童收容……他们要把那些孩子们安置在哪儿?孤儿院里已经没有多余的床位了。”
算起来,今年已经是记忆系统崩坏症在全球爆发的第十一年了。
这种凭空出现的怪异疾病,会让患者们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丧失掉全部记忆。
更可怕的是,这种怪症会像瘟疫一样地迅速辐射传播,往往是一夜之间,整片区域里所有人的记忆被一起剥夺。
全球最顶尖的医生、学者们聚集在教廷研究所里,研究了整整十年,却依旧没有研发出任何可以修复记忆系统的药物、芯片或是神经传导器。
人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失忆症如神罚般,席卷一座又一座的城市。
无数人因此断送前程,流离失所,无数孩子因此“失去”父母,成为孤儿。
混乱,社会秩序失衡,在不知不觉间成为了这个时代的代名词。
姜夏也是一名孤儿,不过与失忆症无关。
十八年前,还是婴儿的她被人遗弃在“守望之家”门口,包裹她的襁褓里只塞着一张简短的字条:
“我们在深山开采时发现了她,我们不忍心将她独自留在山洞里,但也实在无力抚养,希望你们可以收留她。”
初到孤儿院的姜夏,举止反常到令人不安,她不哭不闹地昼夜睁着大眼睛,既不需要睡眠,也不需要食物。
若不是她拥有原生人类的血肉骨骼,她简直与被禁止开发的仿生人无异。
那时候,孤儿院的护理员们,全都被古怪婴孩空洞洞的眼神吓到了,有人甚至会因为与她呆上一天而整晚做噩梦。
所有人都不愿意靠近这个“小怪物”,除了院长姜女士。
姜女士给这个特别的孩子冠以自己的姓氏,将她带在身边贴身照料,在她的悉心守护下,姜夏终于逐渐变得正常起来……
“叮铃铃!”
店门口忽然响起的铜铃声,将蓝裙少女的思绪从孤儿院拉回蛋糕店。
进店者是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他个子很高,皮肤带着白到失真的光晕,摘掉的宽边帽下,是一张英俊的简直不像人类的笑脸。
姜夏从厨房来到柜台,她平静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无论走到哪里,只要露出脸来就会立刻引起尖叫的好看男子。
唯一的想法只有:这人看不到门口挂了“打烊”的牌子吗?
姜夏礼貌地对新客说道:“抱歉,今天的营业时间已经结束了,请回吧。”
男子不急着接话,先是将带来的漂亮花束插进了柜台上的空花瓶,然后才微笑开口,声线既慵懒又迷人:“终于找到你了,爱丽丝,我亲爱的恋人。”
姜夏莫名其妙:“先生,你认错人了吧?我们从来没有见过。”
男子摇头,身体前倾,胳膊随意地搭在玻璃柜台上,修长的身形弯折出优雅的弧度。
他抬手指向姜夏脖后,语气十分肯定:“绝对不会认错。”
男子手指伸出的瞬间,姜夏忽然感觉有些头晕,藏在发后的“新月”变得滚烫灼热。
她捂着后颈,漠无表情地说道:“很多人都见过我的胎记,这不能说明什么。何况我不叫爱丽丝,更没有什么恋人。”
被少女冷漠否认,男子神情没有变化,依旧挂着笑脸:“你之所以会不记得我,那是因为你失忆了。不过没关系,我们可以重头开始。”
姜夏无语地看着面前自说自话的男子,心想这人长得挺好,可惜脑子不太好。
她再次果断否认:“我的记忆没有中断过。你认错人了。”
“你很特别,我不会认错的。”男子眯眼微笑,说出来的话语意不明。
他的眼睛仔仔细细地扫过少女极为清秀的面庞,最后将视线停留在她蜜糖般的瞳仁上:“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太突然了,你一时恐怕很难接受。不过别担心,我会慢慢向你证明的。”
姜夏:“你要怎么证明?”
与疑惑抗拒的少女相比,男子谈话时显得更加游刃有余,他一边有节奏地轻轻敲起柜面玻璃,一边慢悠悠说道:“方法有很多,比如说,记忆会丢,但有些习惯、喜好却不会。”
“我知道你喜欢蓝色的风铃花,喜欢尾巴像松鼠的小猫咪,喜欢吃加了柠檬汁的手工饼干,喜欢站在天台最高处向下看……我说得对吗,姜夏?”
姜夏心中讶异,她谨慎地端详着眼前人:他怎么知道这些事?我不会是碰到跟踪狂了吧?
她悄悄将手放在报警器上,反复试了几下后,没有得到丝毫的震动反馈。
怎么回事?最近店里的电子设备总是出现故障,现在居然连报警器都坏了!?
姜夏不死心,来来回回在桌下挥手,男子探着身子去瞧她,好奇问道:“你在干什么?”
姜夏语塞。她放弃了报警器,将手放回桌面,板起小脸,态度严肃地下起逐客令:“先生,如果你不是来买蛋糕的,就请离开吧。”
见对方要赶自己出店,男子站直,端着笑脸俯看少女:“那可不行。我走遍了世界各地,找了许多年,才终于找到了你。在你想起我之前,我是不会离开的。”
姜夏:“……”
“对了,先让我做个自我介绍吧,我叫……”男子看了看墙上的古老时钟,临时编了个名字,“我叫时言,来自山的另一边。”
姜夏无所谓地点点头:“我叫姜夏,没有失忆,也没有离开过松岭镇。”
自称时言的男子学着对方的样子也点了点头,接着又“严肃”说道:
“姜夏,你怎么能确定自己的记忆没有被人修改过?你现在的记忆就一定是真的吗?我听说你们的教廷研究出了一种新药,可以让人产生虚假的‘真实记忆’。”
时言说得“新药”姜夏也听说过,虽然教廷官方早已出面进行过辟谣,但民间仍有很多人坚信关于“虚假记忆”的传闻。
不过,令姜夏在意的,不是时言提到的“新药”,而是他话中的称谓,她疑惑地重复了一遍时言的说法:“你们的教廷?”
“嗯,你们的教廷。”时言摊摊手,露出的光洁胳膊上,没有玫瑰形状的身份识别码,“诚如你所见,我不是教徒,我没有信仰。”
听到这话,姜夏大感震惊,在这个科技高速发展,却仍将信奉创世女神写入法典、教廷就是最高统治阶级的社会里,没有信仰便意味着自动放弃公民权。
她手指不自觉在自己手腕上的身份识别码处收紧:"你竟敢公开这么说?不怕受到处罚吗?"
"为什么不敢?难道说实话就该受惩罚?"
时言歪头轻笑,黑色碎发扫过眼尾的小痣。
他伸手拂过花瓶中的风铃花,在蓝色花瓣的摇曳舞蹈中,美若神明的男子,继续说着他“大逆不道”的反叛话:
"其实所谓极度虔诚的信仰,不过就是另一种精神控制罢了。姜夏,你也相信是女神创造了这个世界?"
姜夏克制住想要摇头的冲动。
不行,不能给孤儿院、给院长妈妈招来麻烦!
少女避开了关于信仰的敏感问题,冷淡地说回上一个话题:“我的记忆没有问题。我不是你的恋人。你快出去,不要妨碍我做蛋糕了。”
时言没有动,他斜靠在柜台前,眼睛瞟向才做到一半的蛋糕糊:“你在给谁做蛋糕?谁要过生日了?让我猜猜……是你的院长妈妈?”
姜夏:“!”
居然连院长妈妈都知道,他果然就是个跟踪狂!
时言像是猜到了她心中所想,眨着眼睛调戏似地安抚道:“放心,我虽然知道得多,但我并不是坏人。我只是一个被恋人遗忘了的可怜人。”
姜夏颈后胎记又开始微微发热,热得她有些心烦,她抬头瞧向时言,冷冰冰地说道:“我不是你的恋人,你去别处寻找你真正的恋人吧。”
说完,少女转身走回厨房,继续搅拌自己的面糊,只当店内男子完全不存在。
被晾在柜台前的“客人”半点不生气,他透过厨房的大玻璃窗,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少女手中的动作。
片刻后,时言磁性又懒散的声音跨越老式搅拌机的嗡鸣声,断断续续传到少女的耳边。
“姜夏,在你的记忆中,你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吧?”
“一会儿你带我去参加生日会吧?我想看看你记忆中成长的地方。”
“你说你的记忆是连续的,那么如果你的记忆出现了偏差,孤儿院里的人应该会发现吧?让我和他们聊一聊怎么样?”
时言自顾自说了半天,姜夏就是不搭腔。
见少女一直不理自己,时言眼珠微转,他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单手托起腮,声音变得无比温柔:
“其实就算你不能想起我们过去的回忆也不要紧,我们可以一起创造一些新的回忆。我明天还会来的,后天也来,大后天……”
姜夏终于忍无可忍了,她关掉搅拌棒,转回头去,不高兴地瞪着时言:“要是孤儿院的大家,可以做证我的记忆没有问题,那你以后能不能别出现在我面前了?”
时言楞了楞,随即脸上浮现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没问题。不过与此相对的,如果我能证明你的记忆确实存在问题,你可以考虑重新和我交往吗?”
姜夏:“……好,就这么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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