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音乐会现场,除了台上那架被聚光灯温柔笼罩的钢琴,四周皆被浓稠的黑暗笼罩,仿若一片寂静的深海。
母亲和她的钢琴则是唯一闪耀的明珠。
一袭墨绿色的丝绒礼服,精致简洁的盘发,她的双眼紧紧盯着琴键,演奏时眉梢微微蹙起。
手指灵动跳跃,如林间飞鸟,在琴键上勾勒出复杂而美妙的音乐线条。
散发着迷人的光芒,让所有人都沉浸在由她指尖流淌出的音乐世界里。
这是时书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母亲。
而她正站在台侧,手里提着一只刚被杀死的、新鲜的土鸡。
在离舞台人最近的地方,她似乎也隔得最远。
这里的音乐,像用金银丝线编织而成。而她,只能在这小小的角落,怀着羡慕又敬畏的心,仰望这场遥不可及的华丽表演。
“叮咚!”
不是钢琴的声音。
时书看见了每个人的好感值。
人与人之间的好感度初始并不是一张完全的白纸。
与他人初见第一面,从外在的颜值,到内在的品质,或是相遇瞬间发生的事都会影响着对彼此的第一判断,从而左右好感的萌芽和走向。
是0,或20,30,坏一点甚至能到负60。
可是时书眼前的好感度,和她常在试卷上获得的鲜红色满分不同,全都是灰色的负数。
哪怕是还没有见过她、认识过她的人,都自带初始的负一百的好感度。
咔嗒……好像有什么东西猛地刺痛了她的心脏。
演奏结束,时书的母亲径直与她擦身而过,连余光都没有停留。
时书跟了上去,一同离开了音乐会会场。
原来黑色的车也可以不沾染上泥和灰尘,黑色都能闪得铮亮。
就像时书刚知道自己的母亲没有天生爱她。
在那叮咚一声后,自己看见了演奏者头顶上的【好感度负100】。
车内的安静与音乐会更不同,时书莫名觉得更加窘迫了。
为什么,母亲不说话呢。
和她说说话吧,挖苦的也好,一两个字也好,母亲。
车停在市中心的一幢小别墅,刚停下就有人来接待。
别墅前的小庭院,是一片被精心呵护的天地。中央有一座精致的锦鲤池波光粼粼,池边不远处木质秋千静静悬着。
有琴声,刚踏进院子里就隐隐约约听见了。
玄关处,保姆在母亲脚边放下了看上去就很舒适的拖鞋,往时书手里递了一双一次性的鞋套。
鞋套很丑,与整个屋子格格不入。
时书注意到女人从听见琴声起,眉毛就是皱着的,现在她看上去要发怒了。
时书抢先她一步开口:“琴声低了半个音。”
屋子里的人都看着她,但那个女人还没有。
时书又说了一遍:“都低了半个音。”
她终于看向了时书,时书却只在意纠正钢琴的音调。
“你学过钢琴?”
时书说:“没有。”
“今天是第一次听见钢琴,您的琴声与她的琴声……。”时书粗略地回忆了一下,然后又说,“很明显的,差了半个音。”
琴凳上起身的女孩立刻起身,快步走过来。
时书看见她头顶上的【好感度负100】。
女孩有些着急,情绪格外凶狠:“胡说!乡下人没见识!根本什么都不懂,就会让人耻笑!”
时书看见女孩脚底套着和她手上一样的鞋套。
而旁边的女人终于笑了。
“洛姑娘,别耻笑自己了。”女人换好鞋子,慢条斯理,“是你错了,今天怎么回事,忘记钢琴键了?”
其实她知道今天乌龙的原由,走到钢琴旁,装模作样随便敲了几个音。
“嗯……又该叫调音师上门了。”
时书和屋里的主人第一次对上了视线。
【好感度负99】
忍不住攥紧了手里的鞋套。
她听见她的母亲说:“进来吧。”
-
父亲死了。
时书是村里最后知道的人。
“书丫头,以后只有你一个人咯。”哭得昏了过去,失去意识前听见王阿婆这么说,她明明正慢慢地、轻轻地哄着时书,只想要安抚时书。
见惯了生离死别又自己活了大半辈子的人,怎么还记得最开始小孩子的心思呢。
时书没有父亲了。
只有她自己了。
迷迷糊糊间好像又回到了过去。
她天生就不讨人喜欢。
“爸爸,是不是除了你,所有人都天生不喜欢我呀,明明他们还没有认识我呢……”小孩子虽强装不在意,但越说越觉委屈,泪珠也争先恐后。
父亲心疼不已,放下刚喝完的药碗,强忍着咳嗽将时书抱了起来。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目光中满是疼惜与思索。
“那是因为我们的时书宝贝是一颗蒙尘的明珠呀。现在大家没看到你的光芒,是他们的损失。”
“如果时书你还愿意让别人了解自己,就勇敢展示自己的善良和热情,一点一点把那层灰尘擦掉。”
时书上气不接下气,带着哭腔断断续续:“明明……明明已经愿意很多次了……”
“但无端的负面看法,我绝不会认同的。”时书用小手胡乱地抹着眼泪,“青青老师说我是最值得肯定的小孩,她还说明天课后继续教我新曲子呢!”
父亲替时书擦去脸上残留的泪痕:“天天和老师学钢琴,已经很久没和爸爸一起在院子里看书了。”
“爸爸什么时候都在,可青青老师说她明年就要走了。”
父亲笑着接过试卷翻看,无意间也扫过旁边碗底的药渣:“时书学什么都快,以后要做什么呀?”
“科学家!我要很厉害很厉害,所有人都喜欢我!”
“哈哈,为什么不是钢琴家呢?”
“我是喜欢青青老师才想弹钢琴的,而且……”她的睫毛微微颤动,手指下意识摩挲桌角,“总觉得会钢琴就能离大城市近一点呢。”
“什么时候,我们小村子也能成为大城市呀!如果我是科学家能不能帮上很多忙呀!”
“哈哈……”父亲摸着时书的头。
时书其实还等着他说什么,可是久久也没有声音,去看父亲时。
他正透过打开的窗户,看向了进村的小泥路。
第二天的课后,时书非常期待的和青青老师的弹琴时间。
青青老师住在一个小小的院子里,房间只有一张小床、勉强塞下的书台。
房间连着仓库,同行时总要穿过。
仓库里置了一架格格不入的华贵钢琴,是她特意带来的。
她还特意换了两个白炽灯,说昏黄色总是看不清。
所以白炽灯下,时书总会在穿过房间去仓库练琴时,清楚看见房间的变化。
比如今天桌上的那本书又翻到了哪页,尽管每一页都没有字。
青青老师很温柔,她是从省会城市来的。
时书第一次见到她时,就被她身上独特的气质所吸引。
当时,时书的铅笔头断了。
鼓起勇气问前座的男生,时书小心翼翼是开口:“你可以借我一只铅笔吗……”我看见你有很多支。
男生翻了个白眼,语气吊儿郎当:“不可以,我不想借给你。”
“为什么啊……”
“笨蛋怎么总喜欢问为什么,因为我不喜欢你,我讨厌你,为什么要把笔借给你。”男生在安静自习的课上突然站起来粗声粗气吼道,令时书很难堪。
“可是上次我借给你了……”不要哭呀时书,错的不是你,下次要记得多带铅笔,不要哭不要哭……
“不要哭呀。”一只温暖的大手伸过来,修长手指夹着铅笔,“我有铅笔借给你。”
她还给了时书一包小小的纸巾。
后面她走上讲台,没有老师的教室站了一个大人,教室又安静了。
“我是新来的老师,叫陆青,你们可以叫我青青老师。”
青青老师很爱笑,眉眼弯弯,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度,仿佛能驱散孩子们心中所有的阴霾。
“天使诶……”有同学说。
天使诶。
那节自习课后,青青老师把那个男生和时书都叫去了走廊。
说是走廊,不如说是长一点的小台梯,站着上面只比身后院子里的鸡鸭鹅高了一阶。
时书明明也很认真地旁听她训斥男孩的话,可是泪水好多,堵住了她的耳朵,她听不见男孩的抽噎和她的训言。
时书听见了小朋友明明很开心的说话,可是看见她时,大家都不笑了又冷场走开。
时书听见村里的人说她是连病秧子后腿都要拖的孩子。
她好难过呀,谁来告诉她别哭了呀,眼睛酸涩极了,她不想哭了。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其他声音都听不见了,只有她的鼻涕声。
哭得肿胀的眼睛差点睁不开,也能知道面前的老师蹲下,双手捧起小孩的脸。
她的眼神满是关切,眉头紧紧皱在一起,目光中交织着着急与担忧,像是在说“快别哭啦,有我在呢”。
但是尝试很多次开口,终于说出却是询问:“你会弹钢琴吗。”
是很奇怪的话头,但时书还是回答了。
“那你想跟我学吗?”
“想。”
走完了人的课后学堂,只有时书和青青老师两个人。
当时奇怪的话头,时书一直没去询问为什么。可是一定有不解的种子在无知时已经蔓延。
比如现在。
“在弹一曲吧,时书。”
时书用手心撑着凳子,手指头已经红肿:“可是我练不下去了,我想回家。”
“在弹一曲吧……”青青老师蹲下来,低头着急地翻着乐谱书。
似乎因哪一页的谱子停顿了,又翻了过去。
时书默默注意着她的异常:“嗯呢。”
回家的时候,时书总会莫名回想起出门时青青老师的神色,她很不安,在担忧着谁……
担忧着谁呢……
时书试图把一切理解为是自己的太过敏感,可是天气好压抑,草树也蒙了灰,似乎有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死死勒紧她的咽喉。
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原来青青老师的院子和自己家离得这么远啊。
可是,欢乐的回家路,怎么这么悲哀呢。
快到了……
“书丫头,你爹走了……”
走了?走哪了,他又进城买药了吗?
走哪了。
“爸爸走哪了……”
泪水如卸了堤的洪,奔涌而下。
时书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双手紧紧捂住脸,身体随着抽泣剧烈颤抖。
离家还有两个拐弯,她却怎么也迈不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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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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