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苒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睡着的。
醒来时，她发现身上裹着毯子，头顶刺眼的灯光换成了柔和的蓝光，显得格外不真实。
她足足愣了好一会，才手忙脚乱地翻出手机，看向屏幕所显示的时间。
明明特意定了闹钟……
“醒了？”
心头刚涌出懊悔，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她“嗯”一声，撅起嘴，“阿榆，你怎么不叫醒我？”
五点五十，距离换班结束只剩下十分钟。而夜里三点的巡逻，不用脑子想也知道，是沈疏榆一个人完成的。至于不叫醒她的原因，她心知肚明。
盛苒捏着自己因刚睡醒而热气腾腾的脸颊，心里面莫名有点不是滋味。
“副本刚开始，任务比较轻松，没有必要太累。”沈疏榆把倒满茶水的杯子递给她，语气柔和，“熬夜这种事，还是交给我这样的‘老玩家’来吧。”
茶水入口，后味带着丝甘甜。盛苒望着女人神采奕奕的面容，忽然觉得自己才是一晚上没睡的那个。
难不成，有什么特殊的手段可以保持精力？她想了想，并未问出口。
毕竟规则之城唯一流通的货币是冥币，她初入游戏，账户比脸还干净，根本无法消费。若是主动提起此事，按照沈疏榆的性格，多半会直接把交易货币转给她，那她当然不能收……四舍五入，快速揭过这个话题比较好。
“后半夜有发生异常吗？”她问。
“没有。”
女人不假思索地回答，“如果非要说的话，走廊尽头少了一间办公室。”
“什么？！”
“按照规则四，这种情况需要上报。我拨打内线电话说明后，对面很快占线。大约过去十秒，值班室的灯光自动换成蓝光，直到现在。”
盛苒在脑海中扒拉着这个意料之外的消息。
依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沈疏榆的应对没有任何问题。遵循规则行事，而抑制诡异的蓝光亮起恰是正面反馈。可是，令她纳闷的是：发生这么多事，自己为什么还睡得那么熟？
她的睡眠质量不算好，又是身处怪谈世界之中，能睡着才是怪事。
“快要换班了，我们把桌上收拾一下。”
“嗯，好。”
勉强压下起伏的心绪，盛苒把桌上杂七杂八的白纸整理好。进值班室时她们就翻过一遍，可惜除了规则之外，其余都是空白。
——仿佛是故意隐去其它文字信息一样。
“叩叩叩！”
敲门声响起，盛苒最后瞥了一眼放在桌上的值班表，和沈疏榆一同快步离开。
走出几步，她回过头，意外发现屋内灯光恢复惨淡的白，萦绕在心头的怪异感不减反增。
……
透过疗养院的窗户向外看去，阴云密布，白天和夜晚几乎没有区别。
盛苒望着疾步走来的裘主任，忽然觉得她像个合格的副本NPC：出现的时间恰好在六点，多一秒少一秒都没有。
然而，对方只匆匆向她们说了一句“辛苦”。冷风刮过，身影已走上二楼，消失在住院部牌子之后。
“看样子，昨晚应该发生不少事。”女人收回目光，示意她看向另一方向，“先去吃饭？”
员工餐厅空无一人，唯一显眼的是两两就座的玩家。
1055号男青年垂着头，无精打采的模样，面前的饭菜没动两口。反倒是坐在他对面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正埋头苦吃，粥不够喝又去打一碗，光馒头就吃下五个。
她的瞳色呈浅蓝，令呆板的五官显得生动，偏偏在她身上看不到半点混血的影子。至于美瞳？这倒不是不可能，只是在朝不保夕的怪谈世界中乍一听有点奇怪罢了。
盛苒很快把目光投向与之隔着两张桌子的位置。
同样是一男一女，两人间的氛围要稍稍和谐一点，此时正在低声交谈。他们脸上都戴着鳞片一样的面具，初见时匆匆一瞥没觉得多古怪，如今仔细看，发现那些鱼鳞仿佛有生命般一张一合，在白炽灯下闪烁着妖冶的光芒。
“来这边吧？我是75号，本名齐礵。”面具女站起来，语气带笑。可是反映在脸上，那就是鳞片一层层张开，如同一张抽象的血盆大口。
“300号。”面具男瓮声瓮气地添上一句，算作介绍。他在起身时，头几乎要碰到灯管，而过分壮实的身躯把一小片光亮遮得严严实实。
“幸会。”沈疏榆并没有多说的打算，弯腰取出两个餐盘，“50号居然选择派你来，可真是罕见。”
“瞧您说的，我跟着林姐的时间最久，这次自然当仁不让。”
似是被噎了一下，齐礵缓缓坐回去，仿佛有所忌惮般不再开口。
餐厅一时间陷入寂静，仅能听见咀嚼食物的声音。
盛苒没什么胃口，可架不住沈疏榆往盘子里拿双份。而那四个玩家表面上在吃饭，余光都在往她们的方向瞟。确切地说，是集中在她身上。
“尽量多吃点，补充体力。”女人把餐具摆到她面前，眸光柔和，“你首次露面，另外两个区的人难免想趁此机会打探虚实。若是不喜欢，下次副本时，我把手底下的人塞进来几个即可。”
“可是那样岂不是会破坏潜在规则？”盛苒微微一惊，下意识反问。
“不管怎样，我不想看到你茶不思饭不想的，苒苒。”
面前是没加糖的白粥，盛苒小口喝着，忽然觉得唇齿间都是甜味。被女人紧紧盯着，踌躇片刻，她顶着发烫的脸小声道，“也不是不喜欢……阿榆你能陪着我来，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是么？”
沈疏榆挑眉，自觉检讨，“刚才心情不好，是因为我哪点没有做好？”
“没、没有的事。”紧紧抱住碗，盛苒感觉对方骨节分明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热意仿佛顷刻间增加了几个度。
她咬着唇，冷不防听到一声轻笑。女人得寸进尺地凑近，吻了吻她通红的耳廓，耳语道：
“50号全名是林娴静，与我同为城区管理者，被她揽入麾下的玩家数量足有百余人，是三个城区最多的。不过，最值得称道的是她的手段。”
呼出的气息暧昧缠绵，盛苒根本无从躲避，偏偏某人神色端正，忽略磨挲着她腰肢的手，怎么看都像正人君子。
“人如其名，对谁都和和气气的。只不过，她所统辖的区域，恰恰是疯子最多的地方。很多心智正常的玩家进去以后，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偏偏还会死心塌地为她卖命。”
“至于1055号……呵，他所在的区域属于闲散玩家联盟，大家各凭本事，只是不愿受制于人罢了。”沈疏榆扫了一眼仍在大口吃东西的女孩子，语气不变，“277号，黎君乐，自称是所持冥币最多的玩家。偷、骗、抢无所不用其极，若是她找你进行交易，千万不要答应。”
“嗯，我记住了。”
盛苒轻轻放下筷子。听一耳朵秘闻的同时，胃里也在女人时不时的投喂下填到八分饱。
见状，沈疏榆才慢条斯理地开动，“进来时没有介绍是因为我觉得其中有玩家活不久，说了等于白费口舌。”
最后四个字令盛苒禁不住勾起唇角，忍着没笑出声。对方指的还能有谁？当属伤得最重的1055号，脸上多出个爪印，配合着低气压颇有几分瘆人，但更多的则是一种与场景不符的滑稽。
“啪嗒。”
第三次去打饭的女孩子端着碗，在她们前面的桌子坐下，将手放到背后比了个数，语速飞快，“一百冥币，交换爪印情报。”
开口得突兀，可是她表现得无比自然，仰头喝掉面条汤的动作丝毫不受影响。
“那可是昨夜住院部爆出的惊天秘闻，绝对对通关有帮助。若是将其解决，别说得到管理层赏识，这一个月……”
盛苒饶有兴趣地看她一边口若悬河，一边把汤汁一滴不剩地倒进嘴里，就像有个堪称无底洞的胃。
余光扫见女人欲言又止的眼神，她心头一暖，知道对方是介意自己的感受。哪怕并不喜和黎君乐交易，但凡她表现出一星半点对爪印的好奇，沈疏榆断然会抢在她前面付钱。
“吃饱了，出去消消食？”她扯了一下沈疏榆的袖子，面色如常地回复道，“我对爪印并没有那么感兴趣。这才是第一天，不用着急，对吧？”
刚才两人说话的声音只有彼此能听见，倒是她在听闻“爪印”时难以遏制地扭头望了一眼。而这一细节，居然被精准捕捉到。
这令她对埋头苦吃的少女平白生出数分警惕。还有一百这个数字，到底是不是巧合？她在新手副本中总共就赚到这么多。
……
“苒苒，你真的不感兴趣？”
走出员工餐厅，某人再三追问道。
闻言，盛苒索性停下脚步，歪了歪脑袋，“感兴趣啊。”
“那……”
“我只是不想上赶着当冤大头而已。”
她辨认完方向，拉着还想说什么的女人快步向拐角处的办公室走去。如果记得不错，裘郁上二楼后直奔这里。
敲完门，听到一声疲惫的“进”，她收敛了多余神色，开门见山道，“裘主任，您当初招人时，可没说这份工作有危险。”
“危险？”对方像是刚睡醒，慢吞吞地反问一句。
“我的一个同事脸被抓伤。你们不追究患者责任也就罢了，连治疗都不提。这是该有的态度吗？”
身着正装的女人坐在老板椅上，眼睛微阖，指尖若有若无地敲打着桌面，仿佛把她的责问当作耳旁风。
盛苒突然想到昨天刚进入疗养院时，对方直接给她和沈疏榆一人一套白大褂，什么都不说就直接上岗。当时，她以为是副本设定，为的是让她们尽快进入怪谈之中。现在看来，或许可以有第二种解释。
“我想，我并不需要一份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的工作。”
在她即将开口说出“辞职”二字时，老板椅上的女人睁开了眼睛，竖瞳逐渐变圆，与人类的瞳孔无异。
“爪印的事，我想你们都误会了，那就是个意外。”裘郁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在抽屉里装模作样地翻找片刻，抽出一沓纸，“瞧我这记性，忘记向你们介绍疗养院的特殊之处。”
“我们这家疗养院啊，与一般的机构不太一样。在这里接受治疗的，全是‘感染者’。”
她笑容可掬地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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