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与妖联手而成的产物,怎么会如此推崇人族?
“好啊,把你的同伴叫出来吧。叫我也领教一下他们的聪明。”卫绮怀朝他勾了勾手。
丁三恨极了这样的傲慢。
他急促地猛吹了一下哨子,想要给她一点儿颜色瞧瞧。
然而,空寂的镇子上无人回应。
卫绮怀在他骤变的面色之中,意识到忽然有什么东西失控了。
方才的雀鸟为何尖啸着飞过?
她转头,夜色滚烫如火。
而欢喜镇上,也确实掀起了一股不同寻常的热浪。
那是一团刺目的橙光,不知何时在夜色中扯地连天,与过于明亮的灯火融为一团,其中还夹杂着梁木的噼啪爆鸣,直到它们终于发出不堪重负的巨响,轰然断折,重重屋檐亦随之坍塌,落瓦如雨。
比起一场火,这更像是一头正在咆哮着撕扯猎物的猛兽,卫绮怀可以清晰地看到一间又一间屋舍的骨架在火中裸露,然后像被抽空了内脏般,一节节地凹陷下去,扬起漫天火星。
……有人纵火。
火舌舔舐着这座牢笼般的小镇,将一切退路吞没。
事已至此,丁三不敢周旋,转身跌跌撞撞地向远处跑去。
一箭贯穿了他的脚踝。
他趔趄倒地,又一箭钉住了他的手腕。
剧痛之下,他终于昏死过去。
卫绮怀掏出缚灵索来,准备将他带回去盘问。
热风拂面,大火愈烧愈旺,她不禁驻足远观——那些刚刚还要围剿她的侏儒,此刻正陷在这场炼狱里,无处脱身。
不,就算是正常人也知道逃,为什么这些侏儒没能逃出来?
甚至连呼救声都没传出来。
正当她疑惑之时,身后,空中翩然落下霜雪似的两人。
“师姐!这是怎么回事?好大的火势!”
任长欢见到她的喜悦显然被被这冲天的火势消解了一半,但她仍保持着思考:“这火不似寻常野火,恐怕是有人蓄意纵火!师姐,你没事吧?”
“怎么可能。”卫绮怀收起长弓。
殷无息道:“去救火。”
卫绮怀默然移开了视线。
她望向这片火海。
现在镇上的人,多少是拐卖者的从犯?多少是经过替换的侏儒?
倘若他们一次闹喜日要祸害五条人命,那一年便是六十人,如此八年,几乎五百人丧生。
卫绮怀想起夜里那浑浑噩噩的游魂。
即便那羊神赐福是庙祝蛊惑,鬼迷心窍,可买卖人口难道还是谁有意怂恿吗?
这镇上百姓,当真对那些枉死的冤魂一无所知?
……她很想对此无动于衷。
然而思虑再三,卫绮怀还是做出了行动。
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吧,她想,她还需要知道披上人皮的侏儒混迹在镇上,又有何图谋。
冰雪之息自她剑下垂落,顷刻扑向熊熊燃烧的大火。
火情很快就在这样的强力镇压下变弱,当然,也许是因为整座小镇都连成一片火海,火势便是想继续蔓延,也烧无可烧了。
“此火不同寻常……非是凡人所为。”殷无息望向空中四散的灰烬,忽然开口。
“非是凡人所为?”任长欢警觉,“难不成是邪祟?是魔还是妖?”
“都不是。”殷无息摇了摇头,率先向那座废墟迈去。
走了几步,他看向一处,才道:“火中有灵气助燃。”
卫绮怀瞥向那处。
废墟之中,一切都坍塌得不成样子,但是那处倒下来的矮墙,竟然在此刻不安稳地动了动。
她觑见了那个人影。
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子,手里握着一把剑,那把剑插在了另一个人的心脏。
而她倚在矮墙边沿,脱力般地瘫坐下去。
哪怕是在这处处皆尸骨的废墟中,这剑上的血腥气也足够骇人了。
她用这把剑杀了多少人?
任长欢如临大敌,险些就要大喝出声,可是卫绮怀制止了她。
她走上前,那把剑好似受到了感召,乖乖回到了她手中。
当然了,那本来就是她的剑。
“你……?!”
虚弱的女人微微仰起头,手臂下意识地弓起一个防御的姿势,可是看清眼前人的面容之后,又垂下了头,像是无言以对,又像是精疲力竭。
“您回来了?对不住……我没有躲好。”
“你?你杀了他?”卫绮怀问。
“我杀了他们。”她说。
卫绮怀沉吟片刻,缓和了声音:“你可以给我一个更详细些的解释么。”
“在山下躲藏时,他们有人发现我了。”
说话间,她肺里也呛进几口含着烟气的灰,用力咳了又咳。
“我没办法。”她言简意赅,“多亏有您的剑。”
卫绮怀握住她的手,安抚地拍了拍,又暗暗摸上她的经脉。
虽然她反应灵巧,但确实是个普通人,甚至还是个有点营养不良的普通人。
可是此刻竟然有真气在她的经脉中游走。
也难怪她能驾驭得动她的剑。
可尽管如此,一个毫无习武基础的人在自己提供的灵剑和护身符下义无反顾地决定杀死那些侏儒……也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个奇迹了。
她松了口气。
然而,身后的殷无息却忽地开口了:
“这火,也是你所为?”
女子警惕地瞥他一眼,又下意识望向卫绮怀,似乎是在求助。
卫绮怀:“没事,你如实道来。”
“……是我所为。”她垂目,举起手中的明火符,显然这也是多谢她相赠。
但是就这么干脆地承认了自己的罪行,还是使得殷无息皱了皱眉。
于是在他再次责问之前,卫绮怀主动道:
“是因为那些人围堵你,你才不得已放火吧。哎,等一下,你的头,又是从哪里撞破的?稍等,我给你找一副金创药……”
“不。”
女人迟钝地回答道。
“我放火,是因为他们该死。”
卫绮怀眨了眨眼睛。
对方满身狼狈,然而这虚弱并不能掩盖她眼中尚未褪去的狠绝。
“当时我已经杀死了那几个人,但是还不够、还不够。”
她语无伦次地说着,摇摇晃晃地站起,握紧了卫绮怀递来的手,如同握紧从天上垂落至地狱的蛛丝。
“我想杀了他们所有人——他们都该死。”
那几个人怎么够她杀的呢?应该让这里的所有人都付出代价。
卫绮怀看见了她的眼睛。
她眼中恨意,比这烈火滔天。
早知道她不会是那个坐以待毙的人,但此刻卫绮怀才读懂她的血性。
卫绮怀松了口气,又叹了口气。
她道:“该死的已经死了。你可以好好休息了。”
她覆上女人沉重的眼皮,抱起她,决定先让她脱离这片火海。
然而,就在她掠过殷无息之时,却听他道:
“她已引气入体。”
“……”卫绮怀侧过身,等他下文。
“妖气。”殷无息看向她,说得更清楚明白了些,“她已转化为妖。”
人族通过“吞食”羵羊,转化为妖。
难道还可以通过“杀戮”转化为妖吗?
这可真是闻所未闻。
“从未有此先例。”卫绮怀低声道,“这妖气微弱,未必是她身上的。”
可是殷无息没理会她的建议,只道:“将她带回问剑山。”
“……”
卫绮怀作为问剑山执法队的一员,自然清楚这“带回”的意义。
无论是多番审查还是严刑拷问,都不是一个精神压力如此之大的年轻人能承受得了的。
“她毕竟还自认为是个普通人,应该先回家休养,再派人教习她控制妖力。”她斟酌着,退了一步,“至于她是怎么转化的……恐怕还是妖族的阴谋。不若再让我调查一番?想来这镇上还有些许线索。”
她转身欲走,殷无息波澜不惊的声音却从后追了上来,显然并未被她糊弄过去:“她犯下此等杀孽,该当论罪。”
斩钉截铁,说一不二。
卫绮怀最终却还是飞快地将镇上所见所闻简单讲述给他听。
同时她心下不安,忍不住开启了窥天目。
她看见了女人未来的片刻光景,她老实务农,与寻常人没什么区别。
虽然窥天目只能提供几个笼统的画面,但仍能证明她是可控的,她不会彻底成为真正的妖异。
卫绮怀有些欣喜地抬头,想要补充此事,却只听得殷无息道:
“既是杀孽,就该下狱。”
随着他的一句话,窥天目中所见,又出现了变化。
那是彻底的牢狱之灾。
她被囚罪人台,不得自由,终日郁郁,触柱而亡。
卫绮怀怔然,没想到一个人的生死真就把握在自己一念之间。
当然,她更没想到的是,殷无息会给出这样简单的答案。
一时间,卫绮怀眼中刺痛,不知这因为是窥天目的过度使用,还是因为对方的“铁面无私”。
这是“公允”吗?
站在一旁的任长欢也禁不住出声劝道:“师尊明鉴,这、这虽是杀孽,但绝非那姑娘一人之过啊!分明是那些”
“她现如今是妖——妖杀人,不得轻饶。”殷无息并未松口,“若是因着她身负冤屈而开此先例,那此后谁人都可以借此大开杀戒了。”
“……”
卫绮怀徒劳地张了张嘴,想说他以偏概全。
但是她知道,殷无息不会听的。
半晌,卫绮怀轻轻地开口了:
“您的意思是,那些妖杀人、人杀人的罪孽犯下时我们没有及时制止,却在受害之人九死一生反杀之时,我们要追究她的罪行吗——”
将这话说出口的瞬间,她自己都觉得可笑。
“倘真如此,那最该追究的是她的罪孽吗?”她道。
“最该追究的,应当是你我修士的无能吧,师叔?”
“……”
殷无息睨她一眼,似乎有所动容,却什么也没有说下去,只道:
“你还是这般意气用事。”
像是教训不懂事的孩子那样,他语气轻飘飘的,不痛不痒:
“你私情太重。我早与你说过,不该妄入他人因果。”
……哈。
卫绮怀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
她听见了什么,私情太重?他人因果?
这事关人命的桩桩件件,竟然只是一句个人感情,一句他人因果吗?
竟然就只是这样而已???
心中百感交集,到了全然想通之时,她竟然已经毫无反驳对方的冲动了。
“是,是这样的。”卫绮怀说。
殷无息抬眼,依稀是一个不满的神色。
卫绮怀继续道:“她是我正在调查的案子的重要证人,我不会将她拱手让您。”
倘若那人的生死真就只在她一念之间,那她要让她生,谁又能干涉?
殷无息的面容出现了片刻的空白。
不是因为这依旧执迷不悟的回答,而是因为她动手了。
她也与他唱过许多次的反调,可这还是第一次实打实地从他手里抢人。
幻术,五行之法,从巫族之书里学来的奇门,还有——
剑阵。
卫绮怀知道,对付殷无息不算简单,但在此刻,困住他几个瞬息就好了,他不会贸然抛下长欢就追上来。
而她也信任自己的速度。
“你———”
殷无息猝不及防,也确实没有防住。
大概是第一次被她所困,他周身气息暴涨,难得有所波动。
卫绮怀几乎能听见他的冷斥。
那又如何。
她御剑而起,绝尘而去。
“您也说了是我的因果,那就让我自己受吧。”
“因为,如果我是她,我也会那么做。”
在那冰雪之气追上来之前,卫绮怀离开了这座陷落在火海中的地狱。
强忍着眼中的刺痛,窥天目再次开启。
她看向身侧的女子。
虽然视野模糊得厉害,但是牢狱之灾的场景已经消失了。
她的命运被她改变。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