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出口，场上顿时鸦雀无声。
只听到男子低沉的声音应了声"好"。
见状，身后的揽月楼楼主第一时间掩眸轻笑，招了招手示意其他的公子退下，而她又看了两人一眼，接着直接飞身而去，不一会儿这露台之上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原本凌心洛只是一时起意，眼下，面前的男子近在咫尺，熟悉的眉眼一如往昔，黑眸漆黑如星，剑眉宽肩，长身玉立，原本白皙的肤色被一身红衣衬得昳丽无双，相比于往日那副冷肃的容颜，却是平添了几分诱惑之感。
"洛儿。"
只听得男子微微张口，一句熟悉的呼唤便脱口而出。
凌心洛没由来地呼吸一窒。
仿佛他们还是曾经在白帝学院学习的同桌，是曾经肌肤相亲的未来道侣，就像是那一切的悲伤、痛苦、愤怒都不曾发生过。
真是可笑。
对方有什么资格这样叫自己？
于是凌心洛冷笑道"第一宗门的少宗主，我可担不起阁下这么叫我。"
听到这话，陌轻寒的神情似乎有些悲伤，但是他却是看着凌心洛，表情中似乎带着些眷恋，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温柔："洛儿，你瘦了许多。"
女子原本有些婴儿肥的小脸彻底变成了瓜子脸，陌轻寒一边说着，一边伸出修长的手就想抚摸这张让他朝思暮想的脸庞，可是下一刻他的手却被女子无情地甩开。
他以为对方会愤怒，会更加生气，可是女子此时却只是摇了摇头，轻声叹了口气，她固然可以用最难听、最不堪的话羞辱对方，她知道对方一向是最要强之人，也知道怎样才能让对方难堪，可是刚刚将对方的手打开时，却让她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五年前她留下那封告别信时，也许期待过对方前来寻找自己，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早就已经断绝了这个念头。
若是她此刻羞辱对方，又和曾经的他有什么区别呢？
陌轻寒听着凌心洛一字一句地说着："陌轻寒，不管你来这目的为何，我们也都回不去了。 "
男子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凌心洛没有看他，只是望着前方继续说道："过去的，便过去了。"
"我…还有其他事，便先告辞了。"凌心洛最后留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了此地。
只留下原地的男子无措地站在原地，一直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
此时此刻，从陌轻寒的灵海中却传来了一阵又一阵的叹气声。
"哎……"
"害……"
"怎会如此……"
陌轻寒却并不理会。
"你说你，我不就是那天接近了一下你家的小洛儿，你用不着就都不理会我了吧？"
这声音，无疑正是来自墨燃。
见陌轻寒还是无动于衷，墨燃想了想，又说道："而且你就不想知道小洛儿现在对你是什么想法吗？"
听到这，陌轻寒的脸色终于有了些变化。
墨燃于是再接再厉"我看今天她说要包下你，显然还是对你有些在意的……只不过—"
说到这他又顿了下来，像是在等着陌轻寒接话，可是过了好半天对方终于出声，却似乎是在喃喃自语。
"她不在意我了。"
墨燃一下子也沉默下来。
也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看到昔日的未来道侣沦落成一个小倌，或者嘲笑，或者蔑视，或者怀念，或者痛苦，都不应该是对方当时那么平淡的反应。
她甚至没有多问一句陌轻寒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只是平淡地陈述着事实，然后告别，一气呵成，丝毫不拖泥带水。
"啊，你……"
在墨燃惊讶的声音中，陌轻寒跪坐在了地上，往常就算是被魔兽逼至绝境也从不曾变色的男人，此刻却眼眸通红，眼眶湿润。
男子手中握着什么，近看，才发现是一枚被反复抚摸、已经有些变色的护身幸运符。
正是凌心洛曾经送他的那一枚。
每次在魔兽的爪下死里逃生，每次于炼化妖丹时生不如死时，他都将这枚幸运符放在自己的心口处，这样子他才有了继续坚持下去的力量。
从绝风谷谷底出来以后，他便听说，因为他失踪数年未归，如今剑气宗也已经推选出了新任的少宗主，如今的他，也不用再背负着一宗的未来了。
失去了仇恨和从前赖以生存的责任，他一时之间只觉得整个世界空荡荡的。
他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存在。
"过去的，便过去了。"
女子淡淡的声音仿佛又在脑海中一次次重复，明明对方不过是陈述事实，明明他在脑海中幻想过无数次两人再次相见的场景，想过对方可能会愤怒、可能会难过，唯独没想到，对方竟然会那么平静。
回忆着曾经的一点一滴，陌轻寒第一次发现，原来曾经的自己错得那么离谱。
以致于亲手将最爱之人，推向了他再也触及不到的地方。
她那样潇洒自由的一个人，若是没了他，定能快活一世，可是他若是没了洛儿，又还剩下一些什么呢？
既然如此，他也想默默守护对方最后这一段时光。
见陌轻寒的脸色越来越不对，墨燃却不由得有些着急了。
"我说你在这儿悲伤什么呢？她又看不见，依我说，你就应该找个合适的时机，将这剑气宗对你用妄念散、又常年虐待你，动不动就把你扔进这绝风谷喂妖兽这些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保管小洛儿听了肯定是哭得稀里哗啦，女修都最是心软，一听说你过得这么悲惨，估计马上就原谅你了！"
墨燃越说越起劲，可是陌轻寒听完却只是语气淡淡"我不会再打扰她了。"
陌轻寒觉得之前墨燃的确说对了一句话，他似乎真的没有想过爱一个人意味着什么，也从未想过对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从前洛儿想要的是陪伴，他没能给她，如今她想要的是互不相扰，这次，他会做到的。
＊＊＊＊＊＊
第二日辰时，煦顶。
当严昱宸来到此处时，却发现一个身影早已经在此处伫立了许久，他有些迟疑地轻唤了一声："心洛？"
女子似乎一人在此处伫立了许久，连衣袂处都有了薄霜，而且表情看着似乎也和平时大相径庭，甚至看着有些遥远，似乎思绪已经飘到了其他的地方。
一声轻唤似乎也并没有让女子注意到，她只是依旧注视着远方，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严昱宸没有再出声，只是静静地坐下来，开始了每日的九凝心法修行。
过了好一会儿，女子似乎终于回神，这才注意到了身旁静坐的严昱宸，轻声道："大师兄，你来了。"
"嗯。"严昱宸点点头，似乎是等着凌心洛开口。
果不其然，下一刻凌心洛又出声了。
"大师兄，你可曾为情感所扰？"
闻言，严昱宸有些惊讶，他印象中的小师妹一直端庄沉静，更是一心执着于炼器一途，他又何尝不知道，宗门中有不少男弟子暗暗倾心于小师妹，可是她却从未没有过这方面的心思，这回，似乎是遇到难题了？
"心洛，对于情感又是如何想的呢？"
严昱宸淡淡开口。
"爱情，友情，亲情，同门之情，教导之情，这世间的情感纷繁复杂，有时想想，明明自己已经获得了许多，却还是如此贪心。"
"人心向情，本为常理，师妹只要顺从本心即可。"
"顺从…本心…"凌心洛怔怔地重复着，她明明已经下定决心斩断从前的一切，可是为何却又在这煦顶伫立了一夜，脑海中都是从前的一点一滴呢？
"因为这些情，无论结果为何，都成就了现在的你。"
严昱宸看着远方，语气甚至有些温柔"心洛，你只管按你的心意行事，是好是坏，你不悔，便足矣。"
听到严昱宸这番话，凌心洛只觉得脑中的迷雾一下子被拨开，是呀，过去的确实已经过去，那些经历自己从未后悔，正是因为曾经爱得深刻，才会如此难以忘怀，她气愤的，不过是自己的付出没有得到她认为的"等价"的回报吧？
可是，那一切都是她心甘情愿的。
既然如此，又何必再纠结呢？
爱情，也并非她生活的全部。
漫漫仙途，她还会遇上很多人，做很多事，只要她不悔，便足够了。
刹那间，女子的身上爆发出耀眼的金光，这，正是进阶的标志。
她正式进阶金丹期大圆满，距离元婴，也只有一步之遥。
与此同时，她的灵海中，出现了九凝心法的第六层。
许久不得进益的九凝心法，也成功地步入了第六层。
抬眼望去，群山尽收眼底，云雾缭绕，阳光熹微，温柔晨风，风中尘埃，早飞的鸟儿，山间的朝露，大千世界，在她的眼中变得更加清晰。
她站在煦顶之上，呼吸着晨风，沐浴着朝阳，再没有任何时刻，感觉到自己如此自由。
从今以后，她只按她的本心行事。
不负过往，不悔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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