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慎看得出来,先帝对陈芜动了情。即便始于美色,多有利用,但也是荣耀加身,极尽宠爱。
可先帝竟是要杀她。
谢慎已经很久没有如此慌乱,彻底失了章法。他将自己多年来精心收集的百官罪证翻出,把一切无法救陈芜的把柄都当成废纸扔在地上。
谢慎甚至想到胁迫百官去给陈芜求情,可先帝病疾缠身、多年无子,性情已经变得格外极端。谢慎不敢贸然行事,他只能俯趴在地上,重新将那些废纸再看一遍……
用到德妃,谢慎已经不能称之为冒险,而是把命栓到了此事上。
在那个夜里,谢慎一生仅有的一次,理智败给冲动。
他想救下陈芜,为此四处奔波,某刻还动起过逼宫的念头。
好在最后的结果是好的,德妃遵守诺言,先帝赐予陈芜无上权力,打消了后宫殉葬的决定。
得到宫中圣旨的那一刻,谢慎浑身脱力,突然数不清自己一夜跑了多少府邸、见了多少人。
先帝驾崩传召众臣,谢慎借着进宫的机会,冒险见了陈芜。
或许是生死瞬间的弦崩得太紧,谢慎久未平息那股冲动,以至于他看见心存死志的陈芜,回过神自己已经将手伸了过去。
他把陈芜拽回了人间,也将自己送入了地狱。
但谢慎却从这样的毁灭中,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欢愉。这一刻,他将自己满身的重担全部抛下,眼里心里变得只剩陈芜。那种无悔痛快的情绪,激动勃发的爱意狠狠席卷着他,他抱着陈芜,心跳久未平复,空虚的人生像是被全部填满了……
谢慎曾不顾一切地爱过陈芜,只是这份失智只短暂地维持了一个晚上。
谢慎惧怕如此陌生的自己。
谢慎终究是谢慎,他不可能真的抛下一切、只顾跟陈芜私会。在谢慎眼中,被感情左右的人都是残缺且脆弱的,除了使自己变得优柔寡断,全无利处。
就像那晚为陈芜悸动不已的自己一样。
陈芜被谢慎重新摆上棋盘,用写满疏离谨慎的笼子阻隔在棋盘一角。
他以为这样就不会错了,那种为之付出生死的激动念头就可以彻底抹消。
为了熄灭那炽热的火焰,谢慎将陈芜推得很远,情感被理智所冷却,漠然成为常态,渐渐地也就失了情爱。
稀疏平常的日子,陈芜与谢慎持续了七年。他们依赖熟悉着对方,成为相互间最遥远的枕边人。谢慎敞开屋门,让陈芜入侵了自己全部的生活,可他戒备她,从未真正信任过她。
这股不信任,源自于谢慎内心深处的不自信。他怎么可能有信心呢?毕竟当年的赏花宴,是他怀揣着恶意将陈芜带去的。陈芜越是聪慧,对朝政越发游刃有余,谢慎就越害怕,越忧虑。
他不想陈芜发现自己的秘密,即便陈芜表现得再爱他,他依旧会忍不住试探。他时常动用棋盘角落的这颗白子,伤害她、以此来确定她爱他。
这种试探越发地变本加厉,每当谢慎对陈芜坏上半分,就有九分的怀疑陈芜会恨他。
偏偏谢慎无法放任自己真心去待陈芜好,那晚无法控制的心动令他惧怕,尤其是在他亲眼目睹先帝的‘结局’后,更是不愿沉沦其中。
谢慎不耻先帝,恐惧着成为另一个他。先帝生前对陈芜百般利用,死后仍是将全部交给了陈芜。如果换了他谢慎……陈芜对先帝至少有份宽待,若是换了他谢慎,陈芜得知真相,只怕不仅会从他这里拿走全部,连些许仁慈都不会留给他。
最终,陈芜会剜走他的心,将他变成一无所有的笑话。
谢慎没有信心从陈芜身上得到任何东西。即便陈芜不知道真相,他也不信陈芜会全无怨恨地爱着自己。
冷落她的时候会生气吧?利用她的时候肯定会有怨言……
这样的念头围绕着谢慎徘徊不去,无时无刻不在促使谢慎变得更现实冷漠些。
终于有那么一天,为了除掉新帝,谢慎用上了陈芜这颗棋子。
一次意外,谢慎找到了德妃的孩子,当年能帮德妃隐瞒产子真相的人屈指可数,谢慎的首要怀疑,莫过于陈芜。七年过去,谢慎已经有信心陈芜对先帝怨恨居多,他不在乎德妃之子是否是先帝血脉,只执着陈芜的欺骗和隐瞒。
在那个他沉沦深陷的夜晚,陈芜向他隐瞒了如此大事,七年时光,至今未曾透露一二。
谢慎没有表露,却是在那刻,将陈芜推得更远了。
既然是棋子,为谋局而死,顺理成章。
只是即便这样,揣了多年心病的谢慎依旧不忘记试探陈芜。他故意泄露自己即将动手的消息,对陈芜是否会喝下新帝毒酒,心中各占五五分。
陈芜喝了酒,谢慎也终于得到陈芜爱他的确切答案。
他吹灭燃了一晚的蜡烛,也熄灭心中那名为陈芜的最后一点火苗。
一切本该到此为止,谢慎选择以恶赴黄泉,做好来世论罪来赎的准备。
可是陈芜给他送了两颗酸橘。
坐在院门台阶上的谢慎,不知不觉剥了两刻钟的橘皮。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将橘皮牢牢抓在手心,半天没有掰开一瓣橘肉,反而是把橘丝一点点剥净放入口中抿尝。
他谢慎从未如此吃橘。
幼时家人宠爱他,为官后橘价就是再贵,他也能狠下心给自己买一篮子。
他会把橘皮丢满地,大口大口地吃着橘肉,什么也无需顾虑。
谢慎此时才恍然醒悟,原来这就是他年幼未曾体会到的‘舍不得’。只是别的孩子不舍得吃,是因为稀缺价高,他舍不得吃,却是因为吃完就没有了。
吃完,就没有了。
再下一年,没有人会特意从宫里给他送橘。再饱满多汁、个大圆润的橘子,都不会是那个人送的了。
谢慎掰下一瓣橘肉,入口的酸意刺激着他,令他的喉咙和鼻子酸涩不已,两眼也变得雾蒙蒙的。
这是谢慎这辈子吃到过的、最酸的橘。哪怕谢慎再努力去品,也品不出半点甜意来。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可怎么都急了,还只是弄两颗橘来酸酸他?
这一刻的谢慎,真真切切地看清了陈芜对自己的爱。
他取她性命,她给他送了两颗酸橘。
多可笑的女人啊。
可他怎么都笑不出来呢?
内务府要办成这差事费时不少,陈芜早在他漏消息前就察觉了他心思。她甚至不知德妃之子的存在,凭着满腔信任,稀里糊涂赴的死。
多聪明的女人,怎么就对他这么犯糊涂?
他都能因为她的聪慧提心吊胆,她怎么就从不怀疑他别有用心。
谢慎浑身像泄了劲般,无力地吞食着手中橘肉。渐渐地,他已经感觉不到酸意,可那股不舍只会随着橘肉的减少愈来愈重。
谢慎没有吃完最后那颗橘子,当它只剩下最后一瓣的时候,谢慎捏着它,仅仅是看着,都忍不住泛起恶意。谢慎必须紧紧捂住嘴才没有让自己吐出来,如此重复几次,他闻到了自己口中的血腥味。
他咬破了自己的舌头,嘴里的疼痛远不及心口,令他险些未觉。
谢慎还是吃了那瓣橘肉,带着满嘴的血腥气,连同呐喊疼痛的心情一起咽下。
片刻的失态。
谢慎是如此想的。
没人知道那天他是怎么独自度过的整个下午,谢慎心思重,他如果有意隐瞒,谁又能猜透他的心思。
反正,是不会再有一个默契如影子的陈芜了。
谢慎回归了日常生活,没有向任何人提及那两颗酸橘的事,只是将满手舍不得丢的橘皮,命人制成陈皮送来。
……
那之后的半个月,谢慎养着舌伤,看起来一切如常。但到了那月月底,谢慎望着寝屋里有关陈芜的衣物装饰,迟钝地发现自己有些想她。
谢慎知道陈芜对自己的小心思。
乾安宫是先帝赐予陈芜的住处,谢慎不愿在那与陈芜私会,未曾在宫中久留。谢慎私心地想让陈芜靠向自己,而不是自己走向她。为了弥补陈芜,谢慎纵容她侵占他的寝屋。陈芜也很有分寸,从未留下什么暴露身份的东西。
在谢慎寝屋的陈芜,与其她后宅妇人无异。一把漂亮的小梳子,几样简单的首饰……
布局装饰任谁见到,都会自然而然误会谢慎已经娶妻成家。
这是属于谢慎和陈芜的一片净地,在这件事上,看似是谢慎纵容着陈芜,却也存了谢慎的一份私心。谢慎享受着在屋子里与陈芜密谋的日子,仿佛两心相依,无人能及。
谢慎早已过了而立之年,如果说年少时不愿娶妻,是因所行艰难,不想连累家人。那如今他大权在握,未曾动念,就足以透露出不寻常。
谢慎动心思想娶的人,从始至终,有且仅有陈芜。
在武王府等候的漫漫长夜,他就设想到了如今谢府的日子。
陈芜真实的性子温婉偏静,她出身书香门第,所受教育与大户女子并无不同。在谢府的两年,陈芜静悄悄地没有多大的存在感,反而是谢慎在主动接触靠近她。
如果陈芜有朝一日嫁入内宅,必也是如此安静祥和。
但陈芜与谢慎终究隔了一道山。即便先帝已死,也依旧牢牢绑缚着陈芜,太后之名无比尊荣,怎么也走不到他谢慎的狭窄小庙里来。
谢慎分得很明,待不到天亮,陈芜就要走的。
为了不让自己沉溺其中,谢慎每月只会在谢府与陈芜会面四五次。这就是她每次‘不请自来’,都需要在院子候上一会的原因。
他未必都会见她,妄念而已,谢慎怕把这样的日子过习惯了。
但他没想到,每月四五次的会面,会以另外的方式变成习惯。
月末将至,谢慎发现自己尚未与陈芜会面,原本最后的四五天,他可以每日都见到她。
这样的念头在谢慎脑海中徘徊不去,如此望着满屋陈芜的痕迹,竟忍不住睹物思人起来。
胖妈才发现,顺V好像不用等到凌晨四点,就先有啥发啥了,剩下的明天再说,大家也千万别熬夜,胖妈溜了。
留爪、留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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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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