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九百七十一年,七月一日,雁城火车站,知青专列。
密密麻麻到处是人,人挤着人,人挨着人。从高处望去,黑压压一大片,全是攒动的人头。
车窗外,晏母紧紧抓着晏驰的手,絮絮叨叨重复着说过了很多次的话,叮嘱他千万照顾好自己,常写信回家。
晏驰握着晏母的手,微微笑着,耐心听妈妈说话。
晏母身边紧挨着晏父和晏杰和晏菲。
几人满面不舍离情。
年纪最小的晏菲甚至哭了。
火车鸣笛,车开了。
晏驰扫视家人,朗笑挥手:“回去吧,等我过年回家。”
家人脚步和目光追着火车,离别愁,愁煞人。
火车加速朝前跑,家人的身影渐渐变小,看不见了。
晏驰收回视线,眼眶有点湿。
揩揩眼角,有空关心从上车起就一直垂头沉默的苏月。
苏月的家人,一个没来送她。行李也仅仅只有一个小包裹。不用猜也知道,除了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品,别的什么也没有。
心底叹息一声:“苏月?”
嘎了后飘荡了八十年的苏月,在晏驰噶掉的瞬间骤然失重,蓦地睁眼,对上一双关切的眸。
极美丽——眼白似月色皎然,瞳仁似墨玉生辉,眼睫如蝴蝶展翅。内眼角勾出赋比兴,外眼角翘成阳春白雪。
有内涵,有感情。
轻飘飘一个眼神,能将人溺毙。
苏月眨眨眼,再眨眨眼,惊奇地看着十八岁的晏驰。
好生鲜嫩!
啧啧,这皮肤,白的哟,细腻的哟,能掐出水!
这头发,浓密的哟,黑的哟,泛着光泽!
这发际线,这眉眼,这鼻子嘴巴,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漂亮,英气隽秀!
阿飘苏月见惯了他白发苍苍,满脸皱纹,步履蹒跚,老态龙钟的样子,一时间真被惊艳到了。
小说男主的颜值,真香是人间妄想。
“你,没事吧?”
“你有溜溜梅?”
“什么?”
苏月将视线从他的脸挪到窗外。
路边低矮老旧的建筑书写着历史的沧桑和质朴。
一如这个年代,穷且苦。
但,她复活了。
噢,是重生了。
唇角慢慢慢慢,慢慢弯成一个愉悦的弧。
灵动的眼闪烁起兴奋的光彩。
重来一次,她定要把握住机会,成为自己人生的主角,活得精彩、富有、健康、长寿。
姓网文主角姓氏排行榜前三的“苏”和重生机缘,给了她超级大的信心。
她自信能融入乡村,干出一番大事业。
晏驰看着女孩从失落低沉,到开心兴奋,到野心勃勃,不明就里。
罢了,烦心的事别提,她开心就好。
追随她的视线,欣赏窗外的风景。
火车咣当咣当跑了一天一夜,换乘,接着跑两天两夜。然后换大巴,小半天后终于来到目的地——龙城。
七十年代的龙城很落后,马路是柏油铺的,窄窄小小。
路边小叶榕、香樟子枝繁叶茂;树底下粉色夹竹桃热烈绽放。
放眼望去,路上汽车很少,三轮车很少,自行车很少,步行人很少,衬得窄窄小小的马路很是宽阔。
马路两旁老楼房参差错落。楼房很矮,大多两三层,高的五六层。
间或夹杂着些许瓦房。
接引员按册点名完毕,招来几辆人力三轮车,将她们送去离火车站不远的招待所。
在招待所住一晚,明天下午再去各乡镇大队。
“你们有什么需要买的,趁明天上午买全。”接引员丢下一句话,施施然走了。
简单解决晚餐,苏月回到分给她的房间。
好脏,好臭。
苏月侧身站在门口,不愿踏进去。
“怎么了?”隔着一个房间的距离,晏驰问。
苏月拧着眉头不回答。
因为是两人住一间,晏驰不方便过来看,就推开分给他的房间探探究竟。
扑鼻叫人作呕的臭味。
晏驰看都没看房间一眼,和苏月一样侧立在门口。
风从房间另一面窗户吹进房间,又从门口吹出去,房间里臭臭的气味被吹了出来,一时间走廊上也都臭臭的。
门口站不住了。
苏月咬牙,进房间走到窗户旁,想去那里呼吸新鲜空气。
可是,来到窗边她就绝望了。
铁窗锈迹斑斑,铁锈粉末掉落在窗台、地面,积得厚厚一层。
窗框上黑乎乎全是灰,窗帘灰扑扑看不出本来颜色。
角落的蜘蛛网哦,有活的蜘蛛和死的蚊子。
苏月拧着眉头,放轻呼吸,表情难看。
“噗嗤——”
苏月委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好好笑,苏月。”
“太脏了。”
“就睡一晚,将就将就。”范晓娟麻利地换上自己的被褥,“你没带被褥吧?跟我挤挤?”
“好,谢谢晓娟。”苏月赶紧道谢。
走廊上晏驰听见苏月房间传出笑声,又看房门关上了,举步进自己房间,墨描的眉头同时拧紧:苏月怪怪的。
对他的态度怪怪的。
礼貌,疏离。
不复以前的亲近。
洗漱好,苏月和范晓娟躺床上睡觉。
范晓娟沾枕即睡,三秒钟发出规律的呼噜声。
苏月睡不着,明明很累很累,很想睡觉,但辗转反侧。
床板好臭,隔着范晓娟的被褥也能闻到很臭很臭。
闷闷热的。
她数羊,强迫自己入睡。
迷迷糊糊间,觉得身子热热的,痒痒的,很难受。
她摸摸手臂,感觉皮肤有一大片一大片凸起,起疹子了。
彻底睡不着了。
眯着眼睛艰难捱到天亮,去厕所用冷水擦一遍身子,换一套干净的衣服,精神萎靡等待同行们起床。
“嚯——苏月,你脸起疹子了!”
“嗯。”有气无力。
“我这有药膏,你抹抹。”范晓娟翻出一盒药膏递给苏月。
苏月抿唇:“谢谢,不过不用,我忍忍就好。”她很能忍的。从小到大生病都是忍过去的。而且昨夜最痒的时候她熬过去了,早晨已经不太痒了。
又擦过冷水,现在好受多了。
离开招待所,多半天就能消。
不必要浪费药膏。
递药膏出去的时候,范晓娟还有些心疼。因为苏月满头满脸满脖颈都是红疹,擦药膏需要擦好多。药膏很贵,她只有一小盒。
但是苏月说不需要,她能忍的时候,范晓娟心疼苏月超过心疼药膏了。
她扭开盒盖,抠出一大块往苏月脸上抹:“怎么能忍呢?忍着多难受啊。如果没有药膏没办法,有药膏就用啊。”
久违的感受到被人关心的温暖,苏月哽咽:“谢谢,我会还的。”
“嗯。”范晓娟没有矫情说不用还,这年头大家都穷,任何东西都很珍贵。
一盒药膏用去一半,才把苏月全身上下涂完。
范晓娟面红耳赤,羞的。
苏月身材太好了。
给她看害羞了。
苏月本来也害羞的,可看范晓娟比她还害羞的样子,觉得好好笑:“我有的你都有,你的还比我的大,你害羞什么?”
“你,你流氓。”范晓娟抱胸,脸蛋更加红了,像熟番茄。
“呵呵。”
药膏凉凉的,才擦上去一小会儿,已经不痒了。
“这药膏效果真好。”
“那是,我家祖传药方。”语气由高亢骄傲到低沉惶恐,她紧张地看着苏月,她说漏嘴了。
“我什么都没听到。”闷闷的。
“谢谢。”
气氛一下子低沉,谁也没再开口说话,直到晏驰来敲门。
“苏月,晓娟,醒了没?”
苏月打开房门,见他穿戴整齐,背着挎包,问:“去买东西?”
晏驰被红彤彤的苏月唬了一跳:“你过敏了?”
“嗯。”
“难不难受?我送你去医院。”牵起苏月的手就走。
“不用,我搽过药了。”
晏驰抽抽鼻子,果然闻见浓郁的药味,问:“药效好不好啊?不好我们还去医院。”低头耳语,“不用担心钱,我有。”
苏月凝视他的眼,从中看出浓浓的关心。晏驰是真心喜欢她,照顾她,因为他把她当成亲妹妹来疼。咧嘴一笑:“晏驰,你以后不要对我这么好,不然你对象会吃醋的。”
“叫晏驰哥,没大没小。”纠正个称呼,晏驰朗笑,“我没对象。就算有对象,也不妨碍我对妹妹好。”
苏月腹诽:对亲妹妹好理所当然,但对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好,那就很有问题了。她都提醒你了,你还不在乎。怪不得上辈子追妻火葬场,分分合合,合合分分,应是拉扯三百多章才结成连理。期间穿插回忆她的内容,给她上香烧纸的内容,她看着都嫌弃。
要不是他颜值抗打,徐媛媛又是只颜狗,他两不一定能成。
吐槽完,她说:“我想去供销社买东西。”
“行,那走吧。你吃早饭没有?我还没吃,我们先去国营饭店吃早饭吧?”
“我去问问晓娟跟不跟我们一起。”
范晓娟屁颠屁颠跟来了。
大帅哥耶。
超级无敌大帅哥耶。
光远远看着就能让心脏砰砰砰乱蹦乱跳。现在有机会近距离欣赏,她若拒绝多对不起自己。于是从心跟来了。
于是一路上出现了搞笑的一幕幕。
左边是高大英俊、器宇轩昂的少年,中间是全身红珍看不出样貌的女孩,右边是羞红脸蛋偷摸摸看男孩,傻乎乎灿笑的女孩。
回头率超高。
苏月看乐了,挑眉揶揄晏驰。
晏驰大爪子扣住苏月的脑袋揉了揉,无奈道:“不许搞怪。”从小到大,因为长得好看,碰到过太多次类似的场景。他都习惯了。
哇哦,好宠溺。范晓娟偷偷幻想,晏驰扣住的是她的脑袋……救命,想想她的神魂都要飞起来。
苏月太幸福了。
羡慕。
三人一路问路来到供销社。
供销社很大,商品齐全。卖粮食蔬菜水果肉类的柜台挤满了人,卖日常用品的柜台前冷冷清清。
昨夜苏月盘点行李,发现只有两套夏装、两套秋装、两件毛衣、一件棉衣、两条毛线裤、两双旧袜子、两双布鞋、一双凉鞋、一条毛巾、一支牙刷、一把缺齿木梳、一个搪瓷缸子、一个记事本、一支钢笔、半瓶墨水,五十元知青下乡补贴,一些票,没别的了。
缺的东西很多。
苏月精打细算买了一盒牙粉、一块肥皂、一块香皂、一把小型手电筒、一沓卫生纸、两盒青草膏、两双劳保手套、一双水鞋、一顶蚊帐、一盏小型煤油灯、一瓶煤油、一盒火柴、一斤粗盐。
拢共二十三元。
晏驰和范晓娟买了很多很多。特别是晏驰,每样买双份。
苏月瞧着沉默不语。她知道有一份是给自己准备的,但阻止的话说不出口。一来晏驰此刻只说多买一份备着,没说是给她的。二来晏驰很照顾她的自尊心,每次帮助她都像是顺手而为。英俊、细心、能干,不怪上辈子她沦陷。
就是这辈子重来一次,仍旧会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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