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雪纱

大概是三月份,当时天还挺冷的。陈汝杭跟我说他要去参加他爸的婚礼,这是第四次。

他爸第一次结婚时,陈汝杭不足两个月,还在妈妈的子宫里。隔着羊水跟胎盘,他跟这位父亲产生了一点微妙的感应。他爸伸手抚摸他妈的孕肚,仿佛摸到他的脸上,就像个巴掌。

第二次婚礼,陈汝杭十四岁,刚刚初中毕业。而他博学多才的爸爸已经成为宁西大学的教授,凭借自身魅力虏获了一位女学生的芳心。

至于第三次,陈汝杭已经有点想不起来。因为前一天他暗恋的学长约他吃饭,然后两人顺理成章地去宾馆开了房。婚礼当天,陈汝杭发烧了,学长亲他的脸颊,哄着他带自己去见他爸爸。于是,陈汝杭不得不见到又一个崭新的继母。

今年陈汝杭二十三岁,还在上大学,所以毫无经济能力。他最近比较穷,穷得差点吃不起饭。他妈没有给他打钱,这两个月轮到他爸给生活费。而他爸,把他拉黑了。

于是,陈汝杭决定,去婚礼上当面问他爸要钱。

我问陈汝杭,你打算怎么办。陈汝杭说他带了把刀,我劝他别犯傻。我知道,他对他爸早有杀心。

陈汝杭是个相当软弱的人,想了想,就又犹豫了。

那天一大早,陈汝杭打车去丽华饭店,他给我发微信,说自己穿了套黑色的运动装,看起来像是参加葬礼。我当时还在睡觉,没有回复他。

陈汝杭到饭店门口,刀还没掏出来就被保安摁住了。他爸一身笔挺的西装,鼻梁上架着副金丝边的眼镜,瑞士进口的高档材质,大概要八千多块。

陈汝杭想哭,但是他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这样不太体面,于是他用红通通的眼睛看了他爸一眼,狼狈地爬起来走了。

继母挽着他爸的手臂,雪白的婚纱在风里飞扬。

这天天气很温暖,陈汝杭差点忘了,他们是在广州,不是在宁西。宁西到四月份还会供暖,宁西一年到头都没有几个这样的日子。

他们好幸福啊,陈汝杭想,什么时候轮到他呢。

陈汝杭回自己小小的出租屋去了,然后埋头大哭,边哭边给我打电话。

我当时刚到医院,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就听见广播里999的急救通知。我跟陈汝杭说,你等我一下,我一会儿打给你。

陈汝杭抽噎着,像个小孩,叮嘱我别忘了。我突然笑了,很想抚摸他的脑袋。陈汝杭说,你一定要打给我,我说好。

我一忙就是大半天,送来好几个病人,两个溺水,一个急性消化道出血,还有一个枪伤。据说是帮派的械斗,来了许多警察,急诊室门口乱糟糟的。

我看见那个呕血的病人身后跟着他儿子,那半大的小孩手上提一只颜料桶,里面都是他爸吐的血。

新鲜,腥臭,小孩拎着跑的时候血溅出来,看上去有种生机勃勃的活力。

我叫小孩去缴费,他坐在联排椅上,讷讷地看了我一眼,跟我说,这个颜色真漂亮,我都调不出来。

这让我想到了陈汝杭,陈汝杭也喜欢画画,小时候得过不少奖。他给我看他的画册,里面全是线条扭曲、色彩艳丽的动物。他前几天还跟我说,要画一只孔雀,但是不开屏。

就因为陈汝杭,我分心了,带教的王主任狠狠骂我一顿,我不在乎,反正也不是很想干。

王主任骂人很无趣,翻来覆去无非是那些话,老生常谈——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进我们医院还没机会吗,你倒好,不知道珍惜。

我内心毫无波澜,低头,装作一副听话的样子,然后看自己的胸牌,上面写着:住院医师冯千一,工号是N032。

N032每个月的投诉都是全科最多的,这让王主任更加厌恶我。

我心里想,最好他们把我开除,那我就解脱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就跟陈汝杭讲了这句话,陈汝杭刚睡醒,肿着一双眼睛。他拍照给我,我对着屏幕吻了一下他脸颊上的雀斑,说你真可爱。

陈汝杭似乎在害羞,有好几分钟都没有给我发信息。之后,他问我,能不能见面。

我说我最近很忙,没有时间。陈汝杭叹了口气,说他也是。

陈汝杭学的是口腔医学,大五除了要实习还要准备毕业答辩以及考研。

陈汝杭说他爸是大学教授,他妈是宁西的妇联主席,都是有名望有地位的人,他们不允许自己的小孩这样糟糕。

其实,在我眼里陈汝杭也不算差。普通一本大学,成绩中游。但陈汝杭总是被批评被责骂,唯一的出路就是考研,还要考名牌大学的研。他爸说,假如考不上,就断他的生活费。

所以陈汝杭一个月有二十天在闹饥荒,总是要问我借钱。

不过我的钱也不够用,我妈每个月给我五千。一千块吃食堂,一千块勉强能跟朋友出去喝几次酒,买两包烟。剩下三千,两千五付房租,两百块的水电,三百块的物业,一个月下来分文不剩。

算到这里,我有点后悔,不该租这套房。听中介吹得天花乱坠,搬进来一看,蛮不是那么回事,什么江景房,压根看不到钱塘江。

为了接济陈汝杭,我开始戒酒,尽量少抽烟,匀出几百块转给他。

陈汝杭对我感恩戴德,我说,那你做我男朋友吧,以身偿债,陈汝杭却又不说话了。我只能给自己找台阶下,告诉他开个玩笑,别当真。

信息发出去的同时,陈汝杭回复我:好,我想被你做。

没两分钟陈汝杭的电话就过来了,我把电脑游戏关掉,找火机点烟。

我说你也太心急了吧,说话这么露骨。陈汝杭说那有什么,我们都认识多久了。我说我以为我们是那种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呢。陈汝杭发出笑声,说我开始了。

我嗯了一声,然后沉默,等他下一步。

然后,我就听见索索响,陈汝杭挂断了电话,给我打视频。

他把手机支在床上,我看见他脱光的身体,非常漂亮。

白生生的手脚,平坦的小腹,两颗乳挺立着。可他突然捂住了。

我说你干嘛,到底是想让我看还是不想让我看。陈汝杭把手机拿起来,只照着自己的脸,他的脸已经红了。我想摸一摸,应该是发烫的,像高烧一样。我怀疑我也发烧了,眼里都是五光十色,我知道我想陈汝杭了,他就在我面前,可又离我太远。

我眯着眼睛,看他,盯住他。陈汝杭说话声音越来越轻,显得忸怩。我问他,怎么了。陈汝杭想了想说,还是算了,我没准备好。我又问他,那你什么时候准备好。陈汝杭在思考,但是没有一个答案。他也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喜欢我。

我们之间太复杂了,可以说是存在特殊关系的网友,偶尔真心的朋友,也可以说是并不坦诚的恋人。

一下子讲不清,现实都把我弄乱了,而陈汝杭当时也是模模糊糊。

我没强求陈汝杭,对着摄像头亲他,说你要是想发泄,可以自己动手,我听着,我们什么都不做。

陈汝杭躺在床上,他跟我说,我已经敞开了。我沉默地,把手伸进去。

陈汝杭又说他难受,痛得难受。这时,他就提到了他的学长。他说他跟学长做的时候也没有这么痛,为什么自己用手就这么痛。他又说,他想象那是我的手。

我有些生气,骂他,操,能不能不要提你那个鬼学长。

我把电话挂断了,留下对面惊慌失措的陈汝杭。

后来我才知道,因为这件事,陈汝杭有很长一段时间都硬不起来。我没跟他做过,我也不敢,我怕面对这样脆弱的陈汝杭,好像是我把他弄坏的。

我有好几天没理陈汝杭,他拼命给我发信息,打电话,然后道歉。说他那天是昏了头了,因为被爸爸从婚礼上赶出来,一分钱也没有要到,所以很难过。他解释说他想跟我做,可又觉得这样玷污了我们的关系。

最后一次接到陈汝杭的电话,我跟他发脾气,我说,你不用勉强,我可以去找别人。

陈汝杭隐约也知道,我另有情人,可能不止一个。他又哭了,我感觉心烦意乱,把手机扔在角落里。

那晚我没睡着,第二天昏昏沉沉地去上班,王主任把我叫进了办公室。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目光是冷峻而严厉的,又带着许多嫉恨。我当然知道原因,我叔叔是医院的院长,我犯了许多的错,但还是可以享受最好的待遇。

王主任让我把病历整理好,下午做报告。我把病历车推出去,王主任叫住我,他蛮不高兴的,但是又无法,说下周去国际中心开研讨会。

他的嘴张了张,恐怕想说,这是多少住院医梦寐以求的,可惜,他们都没有资格。而我,一个学术不精,常惹是生非,考试倒数的人竟然能获得这样难得的机会。

有什么呢,我可以都不要。假如,他们知道我所经历的,他们也一定不会想要。

我跟王主任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开。刚出门,我就听见打电话的声音:冯院,小冯最近表现不错。

冯院,那个冯院,我的亲叔叔。今晚,我们就又要见面了。

我不愿意见他,他几乎跟我爸长得一模一样,我讨厌我爸,更恨他。他怎么就不懂呢,要是有刀,我早就杀了他,他愿意被我杀了吗,恐怕不会。因为这样,我妈会伤心死的。我的叔叔啊,他可是最爱我妈了,他不舍得让我妈流一点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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