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笑一怔,急忙站起身来。男人已经走了进来,看到林笑也是一愣,尴尬道。
“小妹,我来看看你。他……笑笑,你好。”
林笑点点头,淡淡道:“你好。”
男人老了,身材发福,头顶也秃了,从曾经那个无所不能的父亲,变成了一个隐匿在芸芸众生里面的普通男人。他身后跟着一个女人和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子,是他的新妻子与儿子。
林笑说道:“你们聊,我去一下卫生间。”
众人尴尬地应和着,林笑离开病房,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几分钟后那个男孩子出来了,穿着一身潮牌,染着满头焦黄的头发,一边打游戏一边问林笑。
“你就是我哥?”
林笑对他友好地笑了笑:“算是吧。”
“你叫什么名字?”
“林笑。你多大了?在哪里念书?”
“休学了,打算去电竞训练营。先去试试,国内的训练营太菜了,学不到什么技术,不行再出国,去韩国接着训练,那里比较牛逼。”
“……祝你好运。”
男孩子没说话,去自动贩卖机买了罐可乐,一边喝一边晃荡着走了。
又过了一阵,男人出来了。林笑见状,急忙站起身来,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能笑了一下。男人走过来,神色也有些局促,干巴巴地问道。
“……好久不见,过得怎么样?”
“蛮好的,和朋友一起经营咖啡馆。”
“自己创业?不错的。在上海?你妈妈呢,有没有音讯?”
“在上海。没有。”
两人僵硬地聊着各自的近况。林笑得知奶奶前几年去世了,男人也退休了,全家搬家了。男人在得知林笑毕业于复旦大学建筑系后,叹了口气,无奈道。
“你是个好孩子,成绩一直蛮好,也听话懂事,只可惜我们没有缘分。”
林笑没说话,无奈地笑了一下。这些事已经过去了,他虽然没有完全释怀,却也想通了许多。林家人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毕竟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大家都是普通人,没有那种高风亮节的奉献精神,花费金钱、精力去养育别人家的小孩。
像现在这样,双方各自过日子,见面后还能心平气和地讲话,就已经很好了。
人来了又走,走了再来。大伯一家离开后,姑父和关敬棠也回来了。
关敬棠拎着那个熟悉的保温桶,一打开盖子,一股浓浓的饭香味溢满整个房间。
林姑姑笑道:“好香!小关烧菜的手艺可真好,笑笑有口福了。”
关敬棠谦虚道:“您过奖了,是这饭里面的香肠味道好。我们邻居是开私房菜馆的,他家灌的香肠老有名气,我特意去要了一根来。您还想吃什么?我来烧,或者去他家打包回来。”
“好的呀,有你这句话,我就老开心。”
大家在病房里分吃一桶菜饭,米饭是泰国香米,加了足量咸肉丁,点缀上碧绿的上海青,还加了夜来香的秘制香肠,又香又糯,相当好吃。林姑姑胃口大开,吃掉一碗不过瘾,吵着要吃第二碗。姑父将鸡汤浇在菜饭里,做成一碗鸡汤泡饭,好吃又有营养。
小姑姑边吃边道:“好吃,小时候要是能吃上这么一碗泡饭,那简直要比过年还开心。我晚上还要吃泡饭,只要白米就好了,配上一块玫瑰腐乳、一碟白糖乳瓜、还有一枚咸鸭蛋。”
林笑开心道:“小姑姑有了胃口,是不是身体状况开始好转了呀?”
除了他没人说话,大家都有另外的猜测,却不忍心说出来。
饭后,林笑和关敬棠一起去水房刷碗。窗外阳光明媚,关敬棠却感觉不到温暖。
林笑说道:“老关,刚才小姑姑跟我讲了好多话,如果她不在了,让我帮忙照顾姑父和表妹。她还哭了,说自己不想死,求生欲蛮强的。她刚才吃了不少东西,是不是好兆头?”
关敬棠沉默不语,正在思考其他事情。他最近一直在想向父亲求助的事情,父亲虽已退休,却宝刀未老,作为曾经的业内权威,哪怕给他看看化验结果和片子也是有用的。
但两人几年未曾联系过,他要如何开口?父亲是否答应?会不会生气?
一想到当年父亲盛怒的情景,关敬棠便有些胆怯了,生怕适得其反。
刷好碗后,林笑开始洗脸、刮胡子。他在医院里陪了两天,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头发有些油腻,下巴和唇边也有一层细密的胡茬,整个人看起来憔悴得不行。
关敬棠看着心疼,说道:“你回家睡一觉?这里有我。”
“还是我来吧,她毕竟是我的姑姑,你做好后勤保障工作就好了。”
关敬棠走过去,从后面搂住林笑,下巴抵在肩膀上,撒娇道。
“笑笑,亲一个。”
林笑四下看看,见水房里没有人,扭头和关敬棠的嘴唇碰了碰。
回到病房后,有护士来给小姑姑挂水,她以为林笑是对方的亲生儿子,羡慕道。
“阿姨,你好福气呀!女儿成才,儿子孝顺,真让人羡慕。”
林笑红着脸正要解释,却被小姑姑抓住了手腕。只听她自豪地说道。
“我儿子好伐?长得帅,成绩好,有本事,还孝顺。我虽然学历不高但养了两个好孩子。”
林笑眼睛亮晶晶的,胸口满满当当,原来他还有机会被一位女性当做儿子。
傍晚,小姑姑的病情急转直下,昏昏沉沉,没精打采,并且开始呕吐、抽搐、头疼,甚至一度出现了明显的狂躁现象,数次企图拔掉身上的仪器。她在病床上撕心裂肺地嚎叫着,双手不停捶打脑袋,扯下来好几缕头发,床单都被她抓出了一个洞来。
医生赶来给她注射了吗啡,检查过后,委婉地说道。
“情况非常不好,如果你们不打算转院,就准备一下吧。”
小姑姑缩在床上,浑身被汗水浸透,她用尽全身力气抓住丈夫,气若游丝道。
“我不要治了,我想回家,我不要死在医院里……”
姑父泣不成声,表妹背过身去,默默地擦拭着眼泪。
林笑和关敬棠站在床尾,关敬棠神情凝重,睫毛湿漉漉的。林笑脸色苍白,紧紧地咬着下唇,在唇上留下一道白印子,刚才小姑姑发病时的惨状简直令他心惊肉跳。
没有人讲话,病房里静悄悄的,只能听见仪器冰冷的滴滴声和小姑姑的痛苦哀求。
待药物作用上来,小姑姑昏昏沉沉地睡过去。姑父抹了把脸,站起身来,难得果断道。
“不治了!回家。实在太痛苦了,她蛮要强的一个人,竟被折磨成这个样子……我情愿她就这样睡过去,再也不要醒过来了,活着也是白白受罪。”
关敬棠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决心般,沉声道。
“大家……稍等一下,我去去就回。”
林笑惊愕地看向关敬棠,两人心有灵犀,他已经觉察到关敬棠要做什么了。关敬棠拉了拉他的手,微笑一下以示安慰,转身走出了病房。
此时已经入夜,月色如银,夜风微凉,偶尔听见几声虫鸣鸟叫。尽管楼上的病房里正在上演生死离别,但室外永远都是一片祥和美好。
关敬棠在长椅上坐下,犹豫很久,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再愣怔半晌,最终下定决心,给关母打去了电话。电话只响了两声便被接起来,关母略显惊讶道。
“……儿子?”
“妈妈。”关敬棠捏捏鼻梁,轻声道:“抱歉,好久没有主动给你们打过电话了。你们过得好吗?小旭身体恢复没有?你们睡下了吗?”
关母激动道:“……我们都蛮好的,小旭已经上班去了,今晚值夜班。我和你爸爸在看电视……儿子,你打电话过来,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你和笑笑怎么样?”
“妈妈,是这样的……”关敬棠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道:“笑笑的小姑妈,脑袋里长了一个瘤子,蛮严重,这边的医生说没有转机了。我想麻烦爸爸,让他帮帮忙,联系一下瑞金医院,或者请他看看片子。我不好直接和他讲,能不能麻烦你跟他讲一下?”
关敬棠的心跳得很快,手心都被汗水打湿了。他话音刚落,便从那边传来关父的爆呵。
“这么多年不联系家里,一开口就是找他老子帮忙?!滚犊子!”
关敬棠的手重重一抖,话筒那边一阵窸窸窣窣,大概是关母用手挡住了话筒,并说道。
“哦哟,你嚷什么呀?儿子不联系家里,还不是因为你呀!你怎么不想想,当年你一个碗砸过去,把这份父子情义也给砸掉了呀!”
关父又嚷道:“我不也是为了他好?!”
“关教授,麻烦你闭上嘴巴好不好呀?你哪里来的立场讲这种话?你把儿子赶出去十多年,他有家不能回,难道这样的日子就能好过了呀!”
关敬棠很难受,忙说道:“妈妈,我错了,给你们添麻烦了。你和爸爸好好讲话,不要吵架,转院的事情不要再麻烦他了,我另外想想办法……”
关母又说道:“你不要管他,不要急,妈妈再劝劝他,要是他帮不上忙,妈妈这边也是有朋友姐妹的,还有小旭,也可以请他找人去帮忙问问看。”
关敬棠吸吸鼻子,笑道:“谢谢你,妈妈。你们一定要保重身体,有不舒服尽早去医院。”
“哦哟。”关母笑道:“家里面有两个医生,还能不晓得这个呀?你们也照顾好自己。笑笑的小姑姑那边,需不需要我这边帮忙?钞票够不够用?”
“够用的。”关敬棠说道:“人也蛮多,有人照顾她。”
母子二人又寒暄两句,在关敬棠道晚安后,挂断了电话。他回到病房里,小姑姑仍旧昏睡不醒,林笑正在用湿棉签给她擦拭嘴唇。两人对视一眼,林笑眸光闪烁,关敬棠则淡淡地笑了一下,二人并未说什么。
关敬棠站在窗边发呆,默默注视着医院外的万家灯火,心情无比复杂。
林笑走过来,将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轻声道。
“这里有我,你回家去休息?”
“你去睡觉,我守着。你要是病倒了,小姑姑会担心的。”
两人却都没动,依偎在一起,在窗边站着吹风。忽然,关敬棠的手机响了,两人一起看向屏幕,皆是一愣,眼中迸射出惊喜的光芒来。
关敬棠用颤抖的手指接起电话,声音有些发抖,说道。
“……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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