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之前在学姐服装店工作。”
乌斯年正端坐在椅子上看报告，一缕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透出来。
他示意陆冰夏在他对面坐下。
陆冰夏记得尚姐说过，乌斯年的怪癖之一也包括对光线的薄厚要求，太强当然不行，小乌总晒不了太阳，太弱也不可以，小乌总要体验自然阳光，最后的结果就是固定缝隙的窗帘，每小时会由芦垠雪调整一次，保证屋子里永远是一个合适的光线强度。
一个小时还是因为小乌总喜静，不喜欢人进进出出，不然陆冰夏觉得，乌斯年的秘书得十分钟来给他调整一次。
这些腹诽乌斯年当然听不到，他这个人永远是苍白又冷淡的，手边的黑色大本子翻开又合上，在一片寂静里那点清晰的纸张翻动声也终于消失。
乌斯年依然像是一尊线条疲惫的瓷偶。
陆冰夏点点头：“我在参加乌鸿的选拔前，在那里工作了一段时间。”
陆冰夏现在心情有点复杂，学姐服装店工作的这段经历，没有想到的是居然影响这么深。
那条巷子，谁能想到对于NPC们来说，居然也是一个漩涡的中心呢。
乌斯年当然不知道这些心理活动，他只是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道：“那么你对这些应该也有所了解吧。”
了解什么呢？陆冰夏有点疑惑的抬头。
“这些”这个词实在是太过于模糊了，让人不知道具体指代的是什么，而乌斯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沉默着，下巴扬了扬，指了指茶杯。
“喝一口。”
那是一套上好白玉一样的瓷杯，里面漾出来一点点的水波——是在陆冰夏进来之前就已经倒好的茶。
陆冰夏拿起瓷杯，一饮而尽，她不懂品茶，但是足够的感受，让她一瞬间被那缕茶香吸引。
清淡渺远的香气充斥在她口中，一点深深的凉意流入四肢百骸，让人浑身都飘飘然。
【乌家的一杯茶：乌家耗费百年琢磨出来的精力药水，精力＋100】
气泡在陆冰夏喝掉后便慢慢的消失了，可是巨大的数值带来的改变是如此的清晰。
早八的疲惫以还有这几天纷繁的思绪都在一瞬间得到了梳理，这个效果简直是惊艳到爆炸的，但是陆冰夏心里却觉得惊涛骇浪。
乌家人对道具的理解，比她想象的更深。
“是不是味道不错，”乌斯年淡淡道，“这是乌家茶园那边采购过来的茶叶，乌家的孩子们从小到大，每天定时定量都至少要喝两小杯，不这样子的话，根本没有办法活到十八岁。”
他很少一口气说这么长的话，肺活量跟不上，面上出现薄薄的一层潮红。
陆冰夏依稀记得，那个图书馆里的乌家年轻人，也是天天抱着一个巨大的茶杯，时不时就要喝两口，现在想来里面装的，可能就是这个。
精力饮料这种东西，对于正常人来说只是锦上添花，可是对于这些精力永远不足的乌家人来说，却是活命的路子。
人为了活命，总是能想很多办法的。
乌斯年倦倦道：“一些人因为好奇心踏入那条巷子，在那里发现了世界的不同，而有些人——”
他自嘲般地笑了笑，说道：“有些人注定只能和那里分不开。”
这就是回答陆冰夏问那个乌家年轻人的问题了。
乌家人要活命，所以用了特殊的办法，寻找一些能续命的东西，至于为什么世界上存在可以续命的东西，很明显，乌斯年看来，在学姐服装店打工过的陆冰夏，应该也很清楚。
他看着陆冰夏一脸的困惑，最终疲倦地说道：“你以后会明白的，回去吧。”
小乌总明显累了，红眸微阖，他依然那么安静地溶在暗色里，窗外薄薄的光也绕开他，只在桌边浮动。
陆冰夏点点头，准备转身离去，她又想到了什么，扭头看向乌斯年。
“您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么多呢？”
乌斯年有这么好心？陆冰夏不太信。
“你既然已经踏入了那条巷子，”乌斯年理所当然道，“那么告诉你也没有关系。”
他话说得很平淡——一种你本来就该知道，不要让我多费口舌的语气。
陆冰夏沉静地点点头，这回真的转身离开了。
门关上，发出一声声响，而在她身后，乌斯年轻轻呼出一口气。
虽然面上依然薄薄浮着一层红，但是他看起来倒也没有刚刚那么累。
只是那口气都是绵长又虚弱的，乌斯年打开右手边那本黑色的大本子。
翻开之后里面只是一页一页的人物：
张某某，拥有道具某某某某某，靠近者感到亲切。
王某某，拥有道具某某某，力大如牛。
陆冰夏拥有道具红宝石手链，作用未知；拥有绿宝石手链，令人心生好感。（已试验，与恢复生命力无关）。
乌斯年有些遗憾的看着这两行字，最终又一次倦倦叹了口气。
寻找合适的道具实在是麻烦的事。
沉重的疲乏从化四肢传到心脏，让他连抬起手指都十分滞涩，而这种感觉他已经体验了二十多年。
他与死神一直在贴面共舞，在同龄人觉得死亡还是遥远事情的时候，乌斯年知道，自己每一天都是从死神那里偷出来的。
但是乌斯年也知道，自己不会死，至少在现在这几年，他可以活得非常安全。
不仅仅是因为那套生命的套装，更重要的是——
他手缓缓抬起，抚住了胸口，在那里，有一只被铭刻上去的蓝色眼睛，那不是纹身，而是仿佛流转的真实之眼，一个小小的气泡因为唯一能看到它的存在离开，正在破碎。
回到办公室以后，陆冰夏坐回自己的工位，继续干活。
说是干活，实际上，陆冰夏根本没有干活的心，键盘在她手下飞舞，心里却只有一片烦乱。
尚姐有些好奇的看陆冰夏，但是并没有询问陆冰夏发生了什么，才两次被乌斯年叫走，乌家秘书处这种地方，谨慎已经是尚姐的基本生存法则。
陆冰夏现在也没有心情和其他人说话，她的心情绪十分复杂，让陆冰夏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乌斯年太理所当然了。
那不是对突然出现的超能力的态度，那是对生活里的一杯茶，一把好用的雨伞的态度。
融在生活里，像呼吸一样自然。
如果说上一周目，齐雪书推动的那些事情还像是一个游戏的话，那么这周目的一切，让陆冰夏都觉得简直不可思议。
她是主角吗？如果她是主角，那么刚刚乌斯年说的那些都算什么？
这个世界真的是围绕主角转的吗？如果围绕着主角转的话，那么NPC对道具的掌握又算什么呢？
乌家和道具已经关联了百年，从这些人的语气当中可以看得出来。为了延长生命力，乌家人做了许多许多年的努力，这些又和她这个主角有什么关系呢？陆冰夏那时候甚至还没有出生呢。
这些和剧情有关吗？还是蝴蝶的翅膀？
陆冰夏感觉头都要痛了，但更痛的还有其他的一些事情。
如果不是主角的话，那么她现在到底算什么。
太复杂了，这一切都太复杂了，陆冰夏忍不住想去推一下世界之镜，可是只摸到了自己的眼角。
是了，乌家太多奇怪的事情，陆冰夏谨慎起见，在乌鸿是从来不戴世界之镜的。
在这一瞬间，陆冰夏突然想到了最开始那个梦中夜晚。
陆冰夏站在江边，而小乌总作为她的男朋友，发了短信，那个陆冰夏在想什么呢？一切真的是最原始的剧情吗？
陆冰夏突然发现自己陷入的一种恐慌，一切好像都变得虚无了起来。
什么是真实的呢？什么又是虚假的呢？她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呢？
好像连陆冰夏自己都已经不算真实的存在了，如果主角不是主角，陆冰夏自嘲的笑了笑，没有继续反问自己。
头都要爆炸了。
手机传来一声震动，陆冰夏点开消息，沈晏山问她今晚有没有时间，想请陆冰夏品尝精力饮料的新口味。
陆冰夏说了句暂时没有功夫。
她现在除了思考人生，什么都不想做，特别是不想见NPC。
陆冰夏又补充了一句说：“今天乌鸿这边活很麻烦。”
想了想，陆冰夏又撤回，可是沈晏山已经看到了，发送了一个安慰的表情包后，对方也没有再说什么。
这就是NPC的世界了，不用思考“主线”的事件。
在桌子上静静趴了10分钟后，陆冰夏忽然又不想继续沉浸在这些思绪里了。
陆冰夏给沈晏山发了条消息：刚刚的邀约还作数吗？我去。
沈晏山答应得很快：作数，好。
陆冰夏想问一些事情，虽然他也不太清楚自己到底期待什么回答，毕竟NPC只是NPC而已。
把所有要爆炸一样的思绪压进脑子里，陆冰夏面上保持平静地干了一些活，看看时间，也该准备下班了。
收好东西，和尚姐说了一声，开门，准备溜走。
可是面前……陆冰夏突然心有所感，她抬头，看到在走廊前面，乌斯年静静看着他。
碰到了大老板，不打声招呼好像也不太好。
陆冰夏自然说了乌总好。
乌斯年一副累极了的模样，呼吸很深，面色依然苍白如玉，倚着墙壁而站。
“白天说的那些话，想不明白的话，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乌斯年缓缓地说。
陆冰夏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只能沉默——她觉得自己纠结的地方，和NPC们大概率不一样。
“每个人都会有遇到意外的情况，可是没有人规定世界该是什么样子的。”
小乌总说起话来有点哲学家的意思，他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已经费力地呛咳起来，西装革履的俊美青年，倚在墙角捂着胸弯腰，看起来居然有些楚楚可怜的美感。
毕竟是大老板，陆冰夏犹豫了一下，想拉着乌斯年回到办公室，她和乌斯年的手已经手腕相碰，乌斯年却摆脱了触碰。
一点凉意离开陆冰夏的指尖，乌斯年摇摇头：“你下班吧。”
他自己转身回到了办公室。
陆冰夏放下手，右手上那串漂亮的宝石手链依然轻轻的晃动着。
她看向窗外，发现天公不作美，突然阴天了，看起来有下暴雨的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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