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舞龙和打铁花看到太晚，柳细雨干脆直接回寄养所睡去，韩甜要回村委会加班整理新报的医保材料，孟明微则去县里住酒店，酒店离寄养所所在的中街路没隔多远，走几步就能到的距离。
因而，翌日早晨柳细雨还在床上睡得死沉沉时，孟明微已经赶着早走到了寄养所前面，好巧不巧，正和出门上街的慕行云碰上。
慕行云在门口看见了身着黑色冲锋衣、戴着黑口罩的孟明微，以为他是闲杂人士，等走近，孟明微却率先向她微笑了，他的一双眼睛在口罩上方弯弯，好看又充满善意，一下子让慕行云放松了警惕。
“我是和您通过电话的无毛猫主人，也就是柳细雨的朋友——孟明微。”
慕行云听到这，向前走了两步，一脸慈祥地说：“细雨那孩子怎么没有给我打招呼说你来了呢？怎么能让你在外面等着。对了，我最近给你的宠物无毛猫，织了一件毛衣，快要织完了，就是找不到它在哪儿。”
嘴上这样说着，慕行云心里想的是孟明微如何就把她给认出来了，兴许是柳细雨对他说过自己爱穿旗袍的事。
孟明微就慕行云对何沐星的关心进行了感谢：“它已经回到我这来了，您的雅意让我十分感动，毛衣打好后，可以托柳细雨捎给我。”
慕行云听了这话很高兴，格外令她惊讶的是原来在电话里说话稳重的孟明微在现实中又如此富有少年感，她回道：“好，我把毛衣织完就托细雨给你带去，你也别在这儿站着了，先进去坐下，我再去把细雨那姑娘给叫醒。”
“劳烦您。”
＊＊＊
被慕行云的敲门声惊醒的柳细雨，在听慕行云说孟明微就在一层大厅等她时，脑子像被“?”地一声敲了一下，送走慕行云后，她直愣愣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土味儿秋裤，然后一把拉开衣柜门，火速找起衣服来。
明天直播脚本才能制作出来，直播的事自然也是明天才开始，今天孟明微来找她，肯定是有其他事情。柳细雨这样想着，从衣柜里扯出一件粉红连衣裙来，端详半天，她还是放弃了穿这件——不能让自己显得太奇怪、别有心思。
翻来翻去，柳细雨找到了自己心仪的衣服，一件印了可爱小熊的米色卫衣和一条略略起球的白色华夫格裤子。
将自己打扮好后，柳细雨对着镜子揪了揪自己的脸蛋，力图将自己揪成面无表情，然而总是失败，她只能在心里吓唬自己——孟明微是来找她问责的，因为何沐星说了她的坏话，即使她根本不相信像何沐星那样天真的猫儿会在背后嚼舌根。但经此一通，柳细雨终于抑制住了脸上的笑容，转而一脸严肃，决绝地像要扛起枪来冲锋陷阵。
双手插在卫衣兜里，柳细雨左拐右拐走到了大厅，果见孟明微坐在沙发上等自己。她一来，孟明微就站起身，提了提口罩，说：“我找了家风景不错的茶楼，我们到那里去说话吧。”
＊＊＊
临江茶楼风景确实相当不错，竹木风格的茶楼外，一条碧绿的江水流过，江上有游轮停泊，对岸则是掩映在绿树中的居民小区。
美女茶艺师在桌子旁边娴熟沏茶，柳细雨手放在桌下，不安地绞了绞手指。美女茶艺师将茶沏好后，恭敬地双手奉上，柳细雨慌张接下，看了一眼褐红色的茶汤后，一口就饮得见底。
美女茶艺师莞尔一笑，又给孟明微奉上茶水，然后便退下了。
“好喝。”柳细雨评论道，普洱熟茶的味道醇厚回甘，确实好喝。
摘下口罩的孟明微勾起唇角，提起茶壶来又给柳细雨续上。
柳细雨这次没有一饮而尽，只小小啜了一口，她怕她一喝完，孟明微又给她倒。
“我今天来找你，是有事相求。”
柳细雨抬头对上孟明微的眼睛，“啊”了一声，然后反应过来，说：“孟司长，你有什么事，尽管开口吧，毕竟你帮了我和韩书记一个大忙……”
瓷质茶杯底和木质桌面相碰，发出极轻的一声闷响，孟明微放下茶杯后道：“我们直播摄像时，我想让你来拿相机，公司提供的，应该不重吧？”
柳细雨摇摇头回答：“不重，还没乌黑橘重呢。”柳细雨指的是一背篼的乌黑橘。
孟明微回想起柳细雨的妹妹柳燕鱼发给他的那条消息，里面提到了柳细雨因为背乌黑橘因而肩膀被勒出血痕的事儿，心里好像有什么极软的东西被触碰到了，他向柳细雨投去一个满是怜惜的眼神，说：“那就辛苦你了，我们做的事情很有意义。”
柳细雨点点头，开始说起樊玲玲家的事情：“樊玲玲的学费什么的我和韩书记，还有樊主任等村委会组员，已经借到了一部分，剩下的我想很快也能借齐了。只是，樊玲玲她母亲马上要生产了，我怕这事会影响樊玲玲去上大学，毕竟她是一个孝顺的孩子，又不知她爸妈两边有谁会去伺候她妈妈坐月子。”
“你的担心情有可原，不过伺候她母亲坐月子一事，是她父亲的本分，没有道理硬将这个责任推给女人去做——无论是樊玲玲还是他们两边家族中任何一个女性角色。”
柳细雨从没想过男人也能伺候女人坐月子，但一思考，又觉得这事本就浑然天成，确实如孟明微所说，不一定非得女人来做。
说起樊玲玲和她母亲，那就不得一提樊玲玲即将拥有的小姊妹了，魂灵趴在吊灯碎片里发抖的一幕犹历历在目，柳细雨疑惑地问向孟明微：“我不是和何沐星一起带魂灵去樊玲玲家投生了吗？但有件事，我弄不明白，就是那个魂灵好像很不乐意去投生。孟司长，你说要是我死了，变成魂灵了，也会那样么？”
孟明微心脏猛烈地跳了一下，他刻意压沉了声音，道：“分情况吧，你知道魂灵是因为什么原因而抗拒的吗？或许它的情况和死后的你不一样。”
说完，孟明微故作轻松地浅笑，眉头却微微蹙起。
柳细雨没有注意到孟明微这些细致的神情矛盾，只撅起嘴来，说：“其实要是可以的话，我下辈子不想投胎做人了，感觉做只在蓝天下翱翔的鹰隼也不错。不不不，直接做尘埃就好了，做鸟都得为了那口吃的疲于奔命呢。”
孟明微松下眉头，回答：“说不定那魂灵和你是一样的想法。”
“肯定不是，它说它想投生到富贵家庭去，不过何沐星说樊玲玲家本来就是它自己选的，我也搞不太明白。”
“是吗？那这个魂灵挺有自己的想法，大概它还有什么非得完成的遗憾吧。”
孟明微又苦笑一声，他此时此刻与那个魂灵共情了，若不是有上世和柳细雨的遗憾，他也决不会继续活在这世上。千年已过，已逝之人的音容笑貌又重新在自己的眼前，让他觉得一切都值得，即使他的理智告诉他说，除了长得一样，上一世的柳细雨和这一世的柳细雨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什么遗憾要它宁愿继续受当人的痛苦啊？好像说是十里亭村是它家乡来着，然后它父母的坟也在樊玲玲家后，原来是这样，它还挺重情重义的嘛。”
重情重义？孟明微不知道自己究竟追寻的是什么，如果说是上一世他和柳细雨的爱情，那么此物显然不可追回；如果说只是爱情，可他偏偏千年来又没爱上任何人，为什么一定是眼前的她呢？倘若她爱上其他人，他岂不是白等这么久，只能放手成其良缘。
“呜——”，沉闷而绵长的汽笛声从江上传来，打断了孟明微的沉思，他抿下一口茶来，将茶楼菜单递给柳细雨，“你看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点心吧。”
柳细雨接过菜单，看见“半熟芝士”时眼睛一亮，“有半熟芝士耶，这个可好吃了！来两块吧，我们一人一块。”
因为半熟芝士而兴高采烈的柳细雨，搓着手看向了窗外，对岸的居民楼虽然老旧，却令人感到熟悉和亲切，这些居民楼，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这么老旧了，过了这么多年，越发古旧。忽然，她好像看见江水涨了起来，上面浮着一艘渡轮，渡轮上有个额头前剪着刘海的妇女，她手中抱着一个吃手指的婴儿。
那婴儿不正是自己吗？柳细雨一惊，脑海里的幻象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由孟明微递来的装着半熟芝士的小碟子。
柳细雨眼角立即流出一滴清泪来，很快泪水盈满眼眶，她一边流泪一边吃着半熟芝士，孟明微看她突然如此，不知缘由，只将自己方正的丝绸手帕拿出给她擦泪。
问她怎么了，她一声不吭，只是流泪。或许，自己去追逐妈妈的踪迹，从来都是自找苦吃，那个抚养了她十多年的女人，现在一定在某处幸福地生活着吧。如果是那样，她也心满意足，别无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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