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木奴篇(二四)

“老汉儿(lǎo her),你全部拿走吧,你全部拿走吧!”樊玲玲红着眼,颤抖着身体,蛮力地将取出来的钱全部塞进了樊长刚手里。

“哎呀,玲玲儿,用不到这么多。”樊长刚嘴上这么说着,双手却贪婪地将樊玲玲塞来的钱尽数纳入怀中,脸上更是矛盾——嘴都笑得合不拢。

看见樊长刚这样喜出望外,樊玲玲不自觉地咬紧了牙齿,她呼吸急促地看着樊长刚怀里的钱,恨不得抢回来。

这时,医生走过来,对樊长刚说:“米素凤情绪非常不稳定,我们医院一般讲剖腹产是不能进家属的,但是米素凤强烈要求家属陪同,我们可以破个例……”

医生说着说着突然顿住了,目光从抱着钱傻乐的樊长刚脸上移开,转而定在了樊玲玲脸上,然后说:“你妈让你去,但你可以选择不去,这种生产场面小姑娘一般看不得。”

“我可以!”樊玲玲情绪激动,“我放弃上大学,就是为了我妈!”

医生斜眼看了下抱着钱的樊长刚,似乎明白了什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

一个小时后,从产房出来的樊玲玲一路狂奔到医院的女厕所里,然后双手撑在洗手台上,拧开水龙头,对着洗手池就是一顿干呕。

因为昨天的晚饭和今天的早饭都没有吃,所以樊玲玲吐出来的只是酸水——但这也够她受的了。

她无法控制自己的呕吐,身体随着每一次胃里的酸水沿着食道向上涌来而痛苦地向下弯去。

她呕吐到直冒泪水,身体也渐渐无力起来,整个世界开始天旋地转。

一个小时前,当她穿着绿色的医护罩袍走进产房时,一眼就对上了自己母亲饱含痛苦、决绝的目光。

“玲儿,来,去看妈妈怎么生孩子,以后你说不定就少吃点儿苦了(lao),不要像我这么傻(hǎ)……”樊玲玲母亲一边说着,一边抬起食指,指着产床对面的墙。

瘦弱的樊玲玲身体发着抖,按着母亲的指示走到产床的正对面后,入目而来的是母亲正流着血水、洞口大开的下-体和隐约可见的胎儿头顶。她当时就被这血腥的一幕吓得腿发软,全凭强大的意志力才没有瘫在地上。

随之而来的还有令人发呕的血腥气和粪便味儿,樊玲玲看向满脸汗水的母亲,惊恐万分。

米素凤看见樊玲玲的表情,像是心愿达成一般满足地笑了。她觉得自己这一生中,做的正确决定不多,求着医生让樊玲玲来看自己生产一事,就算一件。

“妈……我不想看……”樊玲玲声音发着颤说。

“你得看……”

樊玲玲的母亲说完就开始使起力来,让原本计划做剖腹产的医生护士瞠目结舌。

樊玲玲看着母亲下-体涌出越来越多的血水,瞳孔瞬间扩大,她捂住了口鼻,泪水夺眶而出。

医生护士们连忙走到樊玲玲的方向来接生,他们没有想到眼前这个母亲为了教育女儿竟然冒着生命危险进行顺产。

樊玲玲被涌来的医生护士挤到一边,不知母亲痛苦地呻-吟了多少声后,终于听见一声血水混着羊水流出的声音,久久卡着的胎儿出来了头和身体。然后医生护士赶忙帮着把胎儿的脚给拔出来,当紫红色的胎儿全部出来后,胎儿肚脐眼连接着的脐带也跟着出来了。那脐带很长,白色中带点儿绿色。樊玲玲一想到这也是肠子的一种,眼前瞬间一黑。

再之后,就是她扯下罩袍,一路跌跌撞撞、狂奔向女厕所的洗手台前、勾着腰干呕的事了。

***

很快,樊长刚家生了个儿子的事情传遍了十里亭村的每个角落,韩甜自然也得知了。

她苦笑着对樊主任说:“生的儿子好哇,你们这些老古董这么爱儿子,早点生出来儿子也少惹些女婴鬼魂上门嘛。”

韩甜的话说得极其露骨,丝毫不留情面。

樊主任心虚地转过了头去,又说:“不生儿子啷个(lǎng go,怎么)得行呀,人家不笑话你是五保户,不欺负你哦?”

“樊主任,你还是党员,思想怎么这么落后,你倒是说说,五保户是什么意思?你又说说,现在这个时代人家欺负你到底是看你的本事,还是看你那还在吃奶的儿子的本事?如果你自己有本事,人家不管你生的是儿还是女儿都不敢惹你;若你自己没有本事,哪怕你儿壮得像头牛也怂得和龟孙儿一样!”

樊主任被韩甜这一顿气势汹汹的输出吓到了,然而他还是不赞成韩甜似地反驳道:“那也得传宗接代、光宗耀祖嘛。”

“传宗接代?光宗耀祖?樊主任,我且问你,你是个男的不?”

樊主任没有回答。

于是韩甜接着说:“你自己扪心自问,你光宗耀祖了吗?就算不说你,我又问你,我们十里亭村又有哪家的儿子干了一番成绩,这成绩比得过前几天来我们村的姜阿娥?”

“不就一个女网红,现在社会上还是男的能干,你看好多知名企业家,都是男的,哪有好多女的?”

韩甜被气笑了,她道:“再过二十年,樊主任,我给你说,你就看得到很多女强人了。就像你三十年前不相信有女的能当村官一样,你二十年后要是还活着,恐怕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韩甜刚说完,赵支书急急忙忙从外面进到屋里,皱着眉说:“樊长刚那畜生!把樊玲玲的钱都拿走了!”

“怎么回事?”韩甜唰地一下站了起来,眉头紧皱,“樊玲玲不是去上大学了吗?”

赵支书心烦意乱地抓了抓头发,说:“那樊长刚就不是人哪!我刚去人民医院看他和他婆娘,结果一走进病房,就看见他在那数钱。我就问,‘樊长刚,你这钱哪来的?难道嫂子生孩子还发钱了?’。那混蛋就冲我一笑,说那钱是樊玲玲孝顺她妈的。我又问樊玲玲去哪儿了,他说不知道!”

“我又揪着他一通问,才知道他一通电话把上了动车的樊玲玲给叫了回来,先是说要两千给樊玲玲她妈打无痛针,后又说要更多钱做剖腹产,结果最后是顺产。我还问了个护士,人家告诉我说樊玲玲从产房出来后就不知道去哪里了。我便问樊玲玲怎么进产房了?护士摇摇头,没有多说。哎呀,樊玲玲她妈也发现樊玲玲不见了,就求着我去找她。我哪有不答应的道理,于是就火急火燎地回来搬救兵了!”

韩甜听完,立马对在场的所有人说:“有谁愿意和我去医院找樊长刚把钱要回来?”

“我要去。”刚才和韩甜拌嘴吵架的樊主任第一个报名。

“那我们几个也去医院,去找樊玲玲。”妇女主任陈若兰请缨。

“那好!赵支书,你就留在村委会看家,一有什么新情况你马上告诉我们。”

***

干呕完的樊玲玲离开了医院,她伞也不打地跑进了大雨之中。早上她满怀希望地走出家门,下午她心如死灰地逃离医院。

雨水很快将樊玲玲从头到尾浇得个透心凉。樊玲玲浑身发着抖,走上了余亭县新建的一条宽阔无人的马路。

沿着这条马路一直走,就能走到十里亭村的庙子山下。樊玲玲双手抱紧了前胸,佝偻着身体向前走。

新建的马路上没有车也没有人,樊玲玲一人独自走在带着柏油臭味儿的马路正中央。雨水糊住了她的眼睛,她就眯住眼,只盯着白色的马路分割线走。

“我就不该活着,我早就该死掉。”

“十八年前我被B超查出来是个女孩时,我就该死掉!我被生在家门口无人在意时我就该死掉!我被抱上公交车被车上的人说活不了时就该死掉!可是为什么现在我还活着?我还活着!我活着受这么多罪,我为什么还要活着!”

“我妈心软放弃了一针把我堕掉是错的!要时那个时候我就进了医院的流水厕所,我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这样的痛苦,谁能替我承受!邻居妈妈早上路过我家门口给我接生也是错的,我就该被吊死在我妈的裤-裆里,我就不该被接生!就不该被接生!赤脚医生就不该说我妈产后缺乏营养、让家里打几个蛋吃,就不该说!就不该说!”

“我早就该死!我早就该死!我就是命贱!我就是命贱!”

愤怒、痛苦和悲伤三者一齐在樊玲玲的身躯里翻滚撕咬,谁也分不出胜负。它们互相啃啮,咬下对方的血肉,然后满嘴含着血在那里嘻笑;它们又用锋利的指甲刺入对方的胸口,然后用力一握,扯出血淋淋、冒着热气跳动的心脏;它们像玩儿一样抽出、碾断对方的肋骨,伸出肥大的舌头把整根肋骨贪婪一舔——这却只是它们的游戏。它们居高临下地蔑视着樊玲玲,它们名叫愤怒、痛苦和悲伤,一旦扯掉它们的面具,却发现面具下是一张恶心至极的人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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