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樊二狗,出生那天,因为家里大黄生了两只狗崽子,我就叫了这名儿。我家住在余亭县的一个小村子,村子里每家人户前后都栽着几棵橘子树。我们这儿的橘子可甜了,不过今年我还没尝着就离开了村子进城打工,记得我走的时候橘子树正开花,香气开了一路。
我今年最大的愿望,就是挣个几万块,回家给我妈老汉儿买点儿吃的穿的,再把家里老屋翻新一下。
现在橘子大概都要熟了吧,可惜,我再也吃不着了。就在刚刚,我用汗巾擦着汗,脚下一滑,从脚手架上摔了下去。眼里还残余着蓝蓝的天色,后脑却流出了汩汩的鲜血。
可我还不想死,我想回家,可我还是死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醒了,虽然好像什么也不记得了,但是我还是想回家。
“我要回家。”我说。
“回家?你确定?你回去你爸妈坟上的草都有两米高了,这都过了十几年了。”
那人快速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我又晕了过去,再醒来时,一只病猫儿对我喵呀喵呀地叫,我说:“这猫儿咋没根毛?得了啥子怪病?”
那病猫开口说话了:“我不是病猫,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我是一只无毛猫。你要回家对吧?来,跟我走。”
然后我就跟着那病猫还是啥子无毛猫走,走着走着,那猫儿告诉我到余亭县了,我一瞅,好像是也不是,总之变了个大样。
***
一个身高中等,扎着利落的短马尾、额头前留着齐整的刘海的年轻女孩正怼着脸读一块白字蓝底的告示牌。
“此地区为治安执法重点地区,严禁在该地区进行黑车黑摩的趴活揽客、无照摆摊、发放小广告,拒不遵守者,公安机关及综合执法部门将依法处理。”
柳细雨将背带裤的带子从肩下滑上去,然后轻呵一声:“我说刚才路上怎么隔一米就有一张写着电话和‘按摩’两字的小广告贴在地砖上呢,原来是治安重点地区呀。”
她转身想过红绿灯,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黑摩”两字,哎呀,一个月前的摩托车钱还没给呢!
柳细雨赶紧打开摩托车大哥微信,将欠的钱转了过去,摩托车大哥回复了一个[微笑]emoji表情,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不管了,柳细雨过了红绿灯,进了地铁口。地铁列车在黑黑的隧道里行驶一段路后,驶出了隧道,上了高架桥。桥下远处古建筑的黄色琉璃瓦在清晨的阳光下闪熠着光辉,红色的墙面则愈发殷红。
明天就要离开A市了,坐火车南下回余亭县。不知怎么地,柳细雨觉得有点伤感,毕竟在这里她度过了美好的四年大学生活。
下了地铁,柳细雨在公园售票处花了两元买票,然后进去散步。公园还是老样子,沿护城河的一侧地砖上贴了一溜儿的相亲启示,老头老太太们跟着音响练太极,旅游团的游客们戴着各种蓝帽黄帽四处拍照,导游在一旁举着旗子。
柳细雨扶着护城河的汉白玉栏杆,仰望蓝天,对面的宫殿檐角飞出,她有了几分怅惘。
当年她来A市读大学,正是A市最美的季节,如今她也将在这最美的秋天离开这里。
***
傍晚,柳细雨提着行李上了南下火车,正好是落日时分,夕阳的余晖隐在平原尽头的远山之后。
到了凌晨睡不着,柳细雨从上铺下来,外面灰黑的天空中有像咸蛋黄一样的月亮,月亮与夜行列车的距离不断拉近,又不断拉远,她知道,她离余亭县越来越近了。
早上起来,柳细雨心里感叹幸好睡觉之前热了身,不然浑身又得酸痛,这睡卧铺就得睡前做下热身才行。
火车已经离开了平原地区,一路风景变得美不胜收,青山葱茏雄伟。有时火车行驶在绀青色的江边,有时路过干枯的河床,有时和怪石嶙峋的山体相向而过,有时是行驶在城市的上空。一缕山雾盘旋在山的顶峰,真如画中游。普通农家旁青绿色的菜地,富有生机;一丛丛的翠竹,点缀山间。
山间忽然落起了小雨,柳细雨坐在过道里默默地看着窗外风景,偶然看到山谷间的一处碧绿小潭,上有流水冲激而入,水流冲激而起的白色浪花堆积在小洼里,浓密似雪。
***
几天后。柳细雨已经习惯了两点一线的生活,每天往返于余亭县政务中心与余亭县爱心寄养所之间。白天她在政务中心打杂,主要是在婚姻登记处、妇联等关于妇女儿童的这些地方打杂,但她实际属于余亭县爱心寄养所的劳务派遣合同工,扣除五险一金后月薪2878元,加上本科生人才补贴100元,初级社工证100元,共计3078元。
下午下班时,柳细雨刚把身上的红马甲脱下,同事小林凑了过来:“细雨啊,其实我有个问题一直很好奇……”
柳细雨笑了笑,问:“我们都是战友关系了,有什么问题你直接问吧。”
小林眼睛向右瞟去,道:“就是,你是A市的大学生,怎么就回了我们余亭县来工作呀?”
“唉,要是在A市留得下去,我就留在那里了,可是我留不下去呀,那不如就回来建设家乡。”柳细雨用胳膊碰了碰小林。
小林赶紧笑了笑,说:“也是,大城市挣钱也不容易吧。”
***
晚上,柳细雨帮着爱心寄养所的妈妈们打扫卫生,扫地拖地,好不卖力。
拖地时,正在走廊另一端拖地的张妈妈笑着对她说:“雨儿,我们看着你考出了余亭,走到了大城市,我们为你骄傲得很,虽然你如今回来了我们也很开心,但是啊雨儿,对于从此一辈子待在余亭的事情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
柳细雨知道妈妈们是在为她的前途考虑,但她也没有什么能够反驳的话,只偏了个题,开玩笑说:“怎么会一辈子待在余亭县?万一哪天我嫁到隔壁县了呢?”
张妈妈哈哈一笑,说她就会打岔。
“张妈妈,等会儿我能骑下你的小电驴吗?我准备骑着接燕鱼下晚自习。”
“行,你拿去吧。”在亮白的灯光下,张妈妈将衣兜里的车钥匙掏了出来,头发里的白丝若隐若现,柳细雨看着张妈妈眼角泛起的皱纹,想起九年前第一次见到张妈妈的时候。
那时候她和燕鱼被大雨淋得浑身湿透,在昏黄的灯光下,正是张妈妈第一个冲了过来给她擦水。
转眼间,张妈妈已从年轻靓丽的中年妇女变成了即将踏入老年的女人,虽然她骑电驴的速度愈发风火,不过这样柳细雨倒也安心。
柳细雨正思索着,一阵嘈杂的说笑声传来,原来是寄养所那几个初中生放学了,他们都记得柳细雨,不一会儿就将她团团围住。
“雨儿姐!”
“放学啦,你们把我围住干嘛,我兜里可没吃的。”
“谁要吃的了?我们在路上都吃饱了,哎,每天一顿夜宵又长胖了。”
柳细雨上下打量为首的初中男生,回头问张妈妈:“张妈妈,他们怎么还有闲钱买夜宵?”
张妈妈笑眯了眼睛,对柳细雨说:“这事儿你不知道,最近几年有个本地爱心企业家给咱们寄养所捐了不少钱,咱们也是富了哟!”
“这样啊,这个企业家是谁啊?”
“这……人家做好事不留名,好像是咱们县哪个企业的二把手领导,哦,对了,燕鱼有他微信,你们那批高中生走后,就属燕鱼最大,搞得懂智能手机,我最近也学会用这智能机刷视频了,一天看八卦怪有趣的。”
“那时间也差不多了,我去接燕鱼了哟。”
“好,你路上注意安全。”
***
柳细雨将燕鱼载回爱心寄养所时,将近晚上十一点,路上大概用了二十分钟。
“姐,你看,开花了!”燕鱼指着寄养所门口的绿植说。
“什么开了?”柳细雨拔下车钥匙问。
“你看嘛,白色的,可好看了!”
“是昙花,我在绘本上看过。”一个幼稚的童声说。
柳细雨和燕鱼同时低头,原来是一个小女孩在说话,年龄看起来才五六岁的样子。
“是小甜甜呀,你怎么跑了出来?”燕鱼后面那句问得极小声,“小心妈妈们骂你。”
“哥哥姐姐都没睡,我才不睡呢。”小甜甜用力将门缝打开,门扇后站了一堆男孩女孩,他们都带着笑容,然后齐声说:“欢迎燕鱼大姐回家!”
燕鱼没好声地说:“你们明天不上学?”
“大姐,我们明天放周末。”
“那也用不着专门来门口等我,还喊那样的话,肉麻得让我全身起鸡皮疙瘩。”燕鱼白了他们一眼。
“这不是燕鱼大姐你对我们好嘛,‘花开富贵’叔叔给你的一千零花钱,你全分给我们啦!”
“得了得了,赶紧回去睡觉,不然我举报你们!”
“那可不行,刚才你们是在说昙花开了吗?我是记得长花苞了。”一个男孩走出门来,看见雪白美丽的昙花的那一刻,眼睛都睁圆了。
“好漂亮,你们都过来看!”
大家都凑了过去,看见昙花后都不由得惊呼。
柳细雨活了这么久,也是第一次亲眼看见盛开的昙花。
昙花雪白的花瓣层层叠叠交错,托着淡黄色花药的白色花丝在花心里围了一圈,一柱雌蕊高高超出周围的雄蕊,顶端有许多分叉,俨然如另一朵小白花。
一时之间,夜变得无比宁静,男孩女孩们都全神贯注地欣赏着美丽的昙花。
大家正屏着呼吸,楼上窗户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脑袋顶着满头银丝探了出来,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
燕鱼反应快,立即向那人问好:“所长妈妈晚上好!”
那位被称作所长妈妈的慈祥女士点了点头,说:“你们是在看昙花吗?那你们谁可以科普一下吗?大家顺便也学下知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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