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鼓尸

一踏进槐荫院院门,就见院里乌压压蹲着跪着一片人,是方才在台上表演的那个戏班子。他们身上还穿着戏服,头面也没换,被油彩涂得煞白的脸看不出神色,眼里却全是惊恐。

院子正中央放着一排共五面鼓,正中央那面大鼓的鼓面已经破了,一点漆黑从边沿露了出来。

等沈璧成走近,才见里面竟然蜷缩着一具女尸,从鼓面边沿露出来的那点漆黑正是女尸的头发。

他惊得退了一步,忙侧身将苏潋意挡在身后。

苏潋意始料不及,险些撞上他,“怎的了?”

沈璧成惊魂未定,“有具女尸在鼓里,恐怕吓着典正。”

苏潋意静了一息,颇有些无奈,“我是典正,做的就是验尸的活计,莫不是大人你害怕了?”

沈璧成面上一红,强自道,“我自然不怕。”

“那我们过去吧。”苏潋意抬脚从他身后出来,向那面大鼓走去。

沈璧成跟上她,见她从容不迫的背影,心底既有些羞愧,又有些犯难。

他才刚到柳东县一日,就生出了人命案子,而柳东衙门不可信任,他身边只有苏潋意与徐怀风可用,不知能否顺利勘破。

他走到近前,听焦礼审戏班班主。

班主跪在地上,大呼冤枉,“求县尉大人明察,小人与二小姐无冤无仇,况且小人的戏班子平日在张老爷家的酒楼搭台唱戏,受张家照拂已久,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害了二小姐呢?”

焦礼厉声问,“鼓是你们的人抬进来的,一直放在槐荫院里,这地方今日只给你们的人用,如若不是你们害了人,二小姐的尸首又怎会在这面鼓里?”

班主一听这话,更是呼天抢地喊冤,“求县尉大人明鉴!这原是二小姐早就与我们商议好了的!”

焦礼皱眉问,“商议好了的?这话是何意?”

班主忙一五一十道来,“上月初五,张家管家找到我们,要我们今日空出时间来,来给老太爷贺寿,我自然同意了,早就把戏单子定好给管家看过。上月十六,我们演完戏准备收工的时候,二小姐来了,说有事与我们商量。”

“我不敢怠慢二小姐,请她进去细谈。原来二小姐想在寿辰这日,亲自给老太爷贺寿。二小姐想了个主意,说要藏身在我们的大鼓里,等最后戏子们定格亮相时,她再从里面出来,为此,二小姐还专程去求了书法大家的寿联,要在从鼓里亮相时展开,我们还安排了两个武生从二小姐手里接寿联。”

“今日在戏台上,小的们定在那里耽搁了好一会儿才下台,正是因为二小姐迟迟没有出来。”

“下台后,小的们才觉得奇怪,把鼓面掀开一看,就见二小姐缩在里面,已经、已经气绝了。”

班主讲完,又大呼冤枉,“小人句句属实,求大人们明察!”

焦礼听完,转头对沈璧成道,“大人,我看这班主不像在撒谎。”

班主忙冲他磕头,“多谢大人明鉴!”

沈璧成点头,又问他,“你说的这些话,除了你戏班里的人作证外,可还有其他人证?”

“有有!二小姐去戏班找小人商议那日,身边带着一个小丫头,名字似乎是……柳儿。大人可将那小丫头找来询问。”

焦礼让管家去叫人,对沈璧成道,“事发突然,下官已经着人去请仵作了。只是县里只有一个仵作,前些日子他老娘病重,回乡下侍疾去了,这一来一回,得耽误不少功夫。”

“无妨,”苏潋意在一旁道,“我就是仵作。”

她上前一步,指着那面被众人避而远之的大鼓,“先找几个人,将二小姐搬出来。”

管家怔在那里,焦礼也愣了半晌。因苏潋意没有官凭,典正一职又不算大楚朝中能算得上品级的官职,他原本一心认为苏潋意是沈璧成的相好,以典正之名跟随过来上任的,没料到她真会仵作验尸之术,但仍不肯尽信,只是指挥了几名衙役过去把张萱的尸首从鼓里搬出来。

苏潋意挽起袖子,走到张萱身旁,先蹲下在她头颅上摸了一圈,又验看了她的脖颈和手臂等露出来的肌肤,随后对衙役道,“我在二小姐后脑处摸到一处伤,需仔细查验,烦请几位将二小姐翻过来。”

衙役们又将尸首翻了过来,张萱面朝下俯卧在草席上,后脑处明显一处凹陷,血已经干了,将头发黏在伤口附近。

“枕骨处受到大力击打,是二小姐死去的直接原因。”苏潋意拨开张萱被黏在一起的头发,见干涸的血迹里有些灰土,便道,“凶器应当是石头等圆形硬物,可能是随意从地上捡起来的,还带着灰土。”

焦礼立刻让人去园子各处搜寻凶器,同时在心里想,张家二小姐死因简单,换成是他,也会验,这位典正姑娘只是胆子大一点,别的也没什么。

正想着,又听苏潋意诧异地“咦”了一声。

沈璧成蹲在她身边,“可是发现什么了?”

苏潋意点头,将指尖凑到眼前仔细观察。

看了片刻,她似是想到什么,眉头一松,“大人看这里。”

她细软的手指尖上沾着些干涸的血渣和灰土,沈璧成看了片刻,终于在那些黄色灰土间看出零星一点绿色的东西。

他疑惑道,“这是何物?”

“鸡脚参花粉。”

沈璧成出身中原洛州,从没听过鸡脚参这类植物,他身后的焦礼却听得明白,“鸡脚参这物极易养活,和路边的野花野草一般,给点水就能活,张家园子里就有好几处长有鸡脚参。”

说完,他对管家道,“把你家园子的地图拿来一份,再在上面标注好每一处有鸡脚参的地方。”

管家应下来,吩咐小厮去拿。

苏潋意还蹲在张萱尸首旁给沈璧成解释,“……大部分花粉以白色和黄色为多,鸡脚参的花粉却是绿色的,因此很容易辨别。”

沈璧成恍然,夸赞道,“没想到典正不仅有胆识,还十分博学。”

苏潋意从地上站起来,拍拍手上的灰土,“这下不再后悔带上我了罢。”

沈璧成脸红了红,自知去找吏部尚书章呈换人之事被苏潋意知道了,也不再辩解,“先前的确对典正有些偏见,还望典正不要怪罪。”

这时,焦礼先前派出去找凶器的衙役回来了,都说没有找见带血迹的石头。

沈璧成沉吟道,“凶手行凶后,必定不会随意将凶器扔在园中,你们这样找恐怕找不到。”

他看着苏潋意,“如典正方才所说,凶器是随处可见的石头,现在又有鸡脚参花粉这一线索,等管家的地图拿来了,你们多往有鸡脚参的地方寻一寻。另外,一块石头长年累月在地里,必定有痕迹留下,凶手又不可能随身揣着凶器一路走过去行凶,你们着重找有新鲜石头坑的地方,那里很可能就是二小姐遇害之地。”

他说完,衙役们都觉得这下子目标明确,比闷头苍蝇一般乱撞清晰明理的多。捕头赵衡道,“大人只管放心,今日小人们一定将案发之地找出来。”

院子里静了片刻,大家都看着苏潋意继续翻检张萱的尸首,一时院里落针可闻,只有戏班几位女戏子压不住的抽噎声。

沈璧成看了片刻,忽然问戏班班主,“你们将鼓推上台前,没有看过里面是否有人么?”

班主道,“鼓里有人和没人是完全不同的两个重量,小人们一推就知道里面有人,因此没有查证过。”

“那也奇了,你们上台前,没人问候二小姐一句,看她是否准备好之类的么。”

班主一时面露难色,看了管家一眼,又垂下头去,“回大人的话,二小姐……二小姐……”

沈璧成温声道,“无妨,你只管说就是,现下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早日捉到谋害二小姐的凶手才是最要紧的。”

班主又看了管家一眼,管家被他看急了,“你老看我作甚?大人问你话,你就如实答!”

班主垂在身侧的手攥起来,下定决心一般,“二小姐脾性不好,又向来懒得和小人们多说话,那日商议完后,一概事宜,都是那个小丫头帮忙传话。小人们都是靠唱戏讨生活的卑贱之人,既然入不了二小姐的眼,就不去妨碍二小姐了。今日管家辟出槐荫院来给小人们梳妆用,柳儿昨日就来找小人,说二小姐嫌院子里男子们多,叫小人把鼓放到槐荫院后面的钟萃阁中,等二小姐藏身进入了,柳儿就来通知小人。”

“今日小人们装扮妥当,一直在槐荫院里等候柳儿,谁知左等右等也不见柳儿来,眼看着上台的时辰就到了,小人们就想,可能是今日宾客多,柳儿一时忙不过来忘记了,就到钟萃阁里看了看,见鼓里有人,生怕误了给老太爷贺寿的吉时,就赶忙推上台了。”

班主这番话,倒也能说得通。沈璧成沉吟片刻,又问,“你们上台前,就没确认过里面的人是否是二小姐么?”

班主答,“大人有所不知,若是敲击鼓面或鼓两侧,里面是会形成很大的噪音的,小人们可不敢惊着二小姐,就在外面问了一句,二小姐没回话,小人们以为是二小姐不屑与小的们说话,就没在意。”

他这话说完,去拿地图的小厮回来了,身边还跟着那个叫柳儿的丫头。

来的路上,柳儿听说自家小姐遇害了,又惊又吓,哭了一路。

进了院子里,一眼看见张萱俯卧在草席上的尸首,当即腿软了,哀声哭喊起来。

两个衙役把她架到沈璧成面前,柳儿哭得说不出话,焦礼不耐烦喝问她,“从你们小姐去找戏班子开始,到你们小姐今日回家后的动向,一五一十说出来。你现在是最大的疑凶,若敢有隐瞒的,就把你抓到衙门刑牢里问。”

他这般说完,柳儿哭得更厉害了,一抽一抽,瞧着快要上不来气一般。

苏潋意忙把柳儿扶住,叫人把她扶进屋里歇息,对焦礼道,“县尉大人这样的问话方式,对男子或那些心里有鬼的人兴许管用,但对柳儿这种小丫头,除了让她惊悸到说不出话外,可没有任何益处。”

焦礼忙道,“典正说得是,下次我一定注意。”

苏潋意便对沈璧成道,“不如让我去问一问柳儿。”

沈璧成自是同意,“眼下当务之急,是要确定二小姐遇害的时辰,以及二小姐遇害时,各人都在做什么,是否有人证。”

焦礼道,“张家老太爷还不知道二小姐出了事,方才管家与我商议,不如先瞒着那边,等寿宴散了再去主阁请老爷。二小姐回房换衣服时,院子里有几位二小姐的好友,现下都在西边水榭里听戏,不如先悄悄将他们请过来询问。”

沈璧成道,“也好,请县尉与我同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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