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相亲

充州的春季总是多雨,雨滴砸在屋顶生了苔藓的青瓦之上,再顺着檐边的瓦当砸到地上,积出一汪汪浅水。

倚在屋墙边的山茶树正经受着雨水的洗礼,一墙之隔的屋内,一女子正倚在榻上小憩,她的呼吸轻柔而又绵长,显然已经睡深了。

她似乎是梦见了什么,呼吸蓦地变得急促,秀气的眉拧作一团。进而天空砸下一道响雷,将她彻底惊醒。

宋朝月猛地坐起身子,满目都是血影,浑浑噩噩犹在梦中。

她缓了片刻,起身拖沓着绣鞋走到桌边,拎起上面的茶壶给自己倒了好几杯早已凉透的茶水。冰凉的茶水下肚,浑浑噩噩的脑子这才清醒了许多。

喝完茶水,仅着一身单薄中衣的宋朝月朝外间候着的侍婢问道:“阿罗,什么时辰了?”。

“小姐——申时了。”

言语间,宋朝月余光一瞥瞧见了桌案上放着一封信。她顺手拿过拆开,自上而下细细读过,落款处绘有一红鲤,便知是玉娘来信。

初春时节,怕冷的宋朝月屋内还点着炭炉,她将帕子搭在炉盖上,提起炉盖环将这信扔了进去,黑烟升腾而起。

“去信告知玉娘此事可行。”

阿罗了然点点头,同自家小姐说起夫人方才吩咐她之事。家中又有人登门了,叫小姐赶紧去呢。

宋朝月,充州司马之女。已年满十七,却仍无一桩定下的婚事。

宋母见同龄的女子们早已成婚生子,而自家样貌品行皆上乘的女儿却待字闺中,便急如星火。

是以这几个月来一直在张罗着要给宋朝月寻一位夫婿,只是越急,这事儿就越不成,东瞧西看,硬是挑不中一个合适的。

宋朝月对于此事已经是习以为常了,她心有一人,只是流逝的光阴已渐渐消磨了她的期待,自三年前一别,她竟再也未曾见过他。

她想,两人终究是有缘无份罢。

每一次家中有媒婆前来,宋朝月都会被母亲叫去相看。

这泗水城的媒婆宋朝月都快见了个遍,她们也知这宋家姑娘天人之姿,怎奈何分外挑剔,这城中的青年才俊她是一个都没瞧上眼。

今日宋朝月到前厅去,也知就是走个过场,反正她不会喜欢的。

前厅里,宋母江念正兴致勃勃拉着一位中年妇人说话,宋朝月定睛一看,认出这是两三年未见的姑母,怎的忽然出现在了家中?

“桑桑,快过来!”

姑母笑得分外开心,伸手唤她。

宋朝月的手被姑母握住后乖乖坐下,问了一声姑母好。

见过姑母,寒暄了两句,两个大人便将她打发开了,似是要说什么要事。

宋朝月走出前厅,恰逢阿罗照她吩咐传信回来,两人就这般坐在廊下说起了话。

“阿罗,你偷偷去了铺子里可有见到那买主?”

阿罗回说见到了,同宋朝月形容起了那人的样子。是一男子,个子不高,眼睛有些小,年纪约莫三四十岁,不爱多言,但却爽快。

宋朝月所言的报价一出,他没有一丝犹豫便应了这桩买卖,爽快得有些不正常。毕竟宋朝月所提报价高于市价,本来是等着那人还价的,谁知道这笔生意就这样成了。

主仆二人安安静静说着话,突然听见窸窸窣窣奇怪的声音,紧接着,旁边院墙的筒瓦之上无端出现一双脏兮兮的手,将循声看去的主仆二人吓得滞住。

“阿姐——”

院墙外翻进来一个瘦瘦高高的少年,他那竹青色的圆领袍袖口不知被什么东西划破成了几缕布条,而今正随着他的奔跑随风飘着,落在宋朝月眼里属实有些滑稽。

她没忍住捂着嘴笑了一声,却被这高出自己一头的少年人紧紧抱住。

宋朝月伸手去推他,她可不想自己的新衣服被自家弟弟这么一抱给弄脏了,“你今日莫不是中邪了,好端端的。”

她使劲儿推开,仰头看去,就见少年涕泪横流,满脸伤心。

“怎么了这是?怎的还哭了?”

宋朝月虽嫌弃宋明泽这一身脏,却还是伸手给他拭泪。

宋明泽摇了摇头,破涕为笑,“没什么?就是逗逗你。”

意识到自己被耍了,宋朝月一巴掌拍到了宋明泽的头上,怒道:“又去何处鬼混了?你可知姑母来咱们家了?”

宋明泽眸色瞬间暗淡,带着诧异。

“快去换身衣裳去见姑母!”

宋明泽依言离开,宋朝月盯着弟弟的背影,莫名觉出些古怪。

弟弟一向是个极为倔强不服输之人,从前无论被宋父如何打骂都一声不吭,怎的好端端哭成那个样子。她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许是在外面被某位小娘子伤了心,回来找借口哭呢。

她在心中暗笑,想找个机会问上一问。

雨渐渐停了,宋明泽见了姑母回来又来找了自家阿姐。姐弟二人一人一躺椅闲适地坐在院子里。他们都不说话,各自望着水洗过后的天空,数着又有几只飞鸟掠过。

快至晚膳时分,宋家老爷宋远得了消息才匆匆下值回府。

宋远走进屋中时,便见自己的夫人和妹妹正拿着一个男子的画像细细看着,那认真劲儿,连有人推门而入都不知道。

他探过头去问:“你二人在看什么呢?”

宋远冷不丁出声,看画像的两人立刻手忙脚乱地急着要将这幅画给收起来。然宋远眼疾手快将这幅画夺了过来,瞧见一个仪表堂堂青年男子的模样。

定然又是给自家女儿张罗亲事呢。

宋涟立马站起,将画像平展开来同哥哥介绍:“这位是孟国公家独子,性子和顺容貌俊俏……”

宋涟将这国公之子夸得天花乱坠,怎奈何宋远都没怎么听进去,反倒是忧虑爬上了那张满是岁月雕琢痕迹的脸。

他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自知一个小小充州司马怎能攀得上都城孟国公家的门楣。

宋远一下点出了其中关键所在,宋涟遂同兄嫂说了实际情况。

原是这孟家公子近来常莫名受伤,其母益阳公主找相士算过,说是唯有找到一个八字相合之人婚才能化解,而宋朝月便是与这孟家公子乃是天作之合。

宋家夫妇在旁听着,宋涟继续道:“孟公子的母亲益阳公主遣人传话,让我来问问兄嫂的意见。既是天定的姻缘,若是你们二位同意,便将这门婚事定下了。”

她又往兄嫂身边挪了两步,压低声音道:“咱家桑桑嫁过去,乃是正妻,再往后便是国公夫人。人家相士说了,咱们家桑桑命格最旺国公爷家的那位公子,不然益阳公主也不会……您说是吧。”

那孟家公子的画像仍旧摆在桌子上,两人的目光交叠在这幅画像上,沉默良久。

“夫君,你觉此事……”

宋远摆手不愿再说,从内开门顶着如银针似的细雨出了家门。

-

天还未亮,宋家何处廊下筑窝的燕子们便开始叽叽喳喳叫了起来,直扰人清梦。

宋朝月揉了揉眼睛艰难起身,她也曾想让人将吵嚷的燕子赶走,怎奈何母亲说燕子是福气,哪有自己往出赶福气之理。

是以宋朝月每日都只能与这群燕同醒,早早用膳后端来一把椅子倚在院中翻书打发时间。

这书正看得入迷呢,就听见有人唤她。

她回头,见宋明泽佝偻着腰鬼鬼祟祟跑了进来,胸口处鼓鼓的,一眼便知藏着东西。

“你又偷拿什么了?”在宋明泽故弄玄虚前,宋朝月抢先戳破了他。

“哎,阿姐,你怎的如此无趣。”他直起身子,从怀中掏出一幅的卷轴啪一下摆到宋朝月跟前的石桌之上,施施然笑,“我知道姑母前来为何了,你瞧!”

宋朝月接过,见画像中人,手竟然控制不住微颤起来,问:“姑母来是给我做媒?”

宋明泽点头答是。

旭日逐渐东升,阳光从他身后透过来,在两人之间笼了一层洋洋洒洒的金光。

“那他是谁,你可知晓?”

宋明泽附在其耳侧悄声说:“昨夜偷听了父母亲说话,据说这位是孟国公家的儿子,而今于广闻司当值。”

广闻司?

宋朝月曾有耳闻,这是一个独立于六部之外的所在。据说唯听天子号令,是天子手中的一把利刃。这把刀,可斩皇亲,亦可杀佞臣,权力大着呢。

宋朝月就这般出了神,她念及那幕血腥之景,一切都说得通了。原他是广闻司之人,所以出手才如此利落。

见过那男子画像后,宋朝月便像被魇着了一般,成日魂不守舍,平日里最为熟稔之事也总是出错。

阿罗不愿见此,强领着她出了门,带着她去了最喜欢的糕饼铺子买了好吃的。

主仆二人走在街上,分食着才从炉灶里端出还冒着热气的糕点。

一口才方下肚,便听见喧闹的街巷上传来些不同寻常的声音。身后不断地有人惊呼,待到宋朝月回头之际,几匹马儿已经从她旁边飞驰而过,裹挟而来的劲风卷起她的发丝。

阿罗还以为宋朝月要被碰倒,反应迅速伸手去抓她。宋朝月被外力拽得踉跄后退两步,糕饼没抓稳啪叽一下倒扣在了地上。

瞧着沾上污泥的黄灿灿的糕饼,一向好脾气的宋朝月却来了火,对着罪魁祸首离开的方向喊道:“赔我的糕饼!”

她隐隐约约瞧见其中有一人似乎回了头,不过下一瞬,便见其挥起马鞭,连马带人消失无影无踪。

她被这陡生的意外抹去了兴致,宋朝月领着阿罗回家,谁知家中竟有意外之喜,宋明泽买了一模一样的吃食等着她。

宋朝月立刻笑逐颜开,眼睛弯得像个月牙,“还是阿弟懂我,知我喜欢吃这糕饼。”

宋明泽没有接下这话,反丧气地垂下头问:“那阿姐……你当真要嫁去笙歌城吗?”

当真要去吗?宋朝月的手指陷进了松软的糕饼之中,她将糕饼往嘴里送,却味同嚼蜡。

等了三年,她想要赌一赌,万一赌对了呢。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春夜渡佛

春盼莺来

逢春

贵妃娘娘千千岁

镜中色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殓骨
连载中江却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