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九日

即便这只是命运给她的错觉。

秦昀不明真相,以为今天只是平凡的某个日常,几句闲话,告诉她今晚有雨,让她早些回去。

古川绫自身难保,顾不上回她消息。

她被控制着双手往前拖拽,拼尽全力也没能挣开,拉扯间,手机不知道被摔到哪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知道自己又被追上了,不榨干自己身上最后的价值就善罢甘休可不是他们的作风。

古川绫被架到一个男人面前,她看了一眼,竟是笑了一声。

他们要古川绫的命没有任何用处,最多只是想让她吃些苦头,服了软,留着她,拿到手的钱才是真金白银。

男人几乎是好声好气地把古川绫请到自己面前,指使两个小弟在避雨的屋檐下搬来座椅,亲自扶着古川绫坐下,然后反手两个响亮的耳光打在小弟脸上,大声呵斥他们不懂待客之道。

暴雨如注,古川绫冷眼旁观,雨水拍地的声音嘈杂无序,男人训斥完手下,走向古川绫立刻和颜悦色起来,像怕她听不清自己说话一样凑得很近,两个手下立刻跟着他靠近,一左一右站在古川绫身后,一语不发。

古川绫盯着眼前的人,等着他先礼后兵。

“古川小姐有难处,我们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您想想,要不是逼不得已,谁愿意天天凶神恶煞的呢?”

“所以这才把您请来,咱们好好聊一聊。”

“说实话,大家看重的无非就是钱。古川小姐赚到钱还了债,一身轻松;我的上司拿到钱自然高兴,他高兴了,我们这帮手下人日子也好过一些。”

“我们这不就来帮您赚钱了嘛,特意找了几个事少钱多的工作,您看看,帮您赚了钱,大家都开心。”

男人使了个眼色,旁边小弟立刻半跪在古川绫身边,恭恭敬敬递上几张纸,古川绫没接,几张纸落在她腿上。

那是一份合同。

手下就跪在她身边,双手捧着一支笔,等着古川绫有动作。

几双不怀好意的眼睛落在她身上,古川绫看男人一眼,见他眼神阴鸷,又像几年前一样,试图逼着她“自己决定”做这行。

古川绫此时还有心周旋,呼出一口冷气,浑身冻得僵硬,在三人注视下缓慢拿起合同,假装仔细地看起来。

一分一秒过去,暴雨没有要停的意思,合同一行行读下去,心和身体一并冷下去。

一步滑向深渊,之后的每一步都只会把她拽得更深。

“事少钱多”无异于一个甜蜜的陷阱,无数声音告诉她,去吧,这没什么丢人的,人们甚至乐得去记录她们深陷其中拼命挣扎的样子,然后高声歌颂她们的“坚强”。

虚假的花冠为她铺成一条路,推她越走越远,她回过头,连苦难开始的路口都看不到。

她一次又一次面对这些,像陷进不会停滞的轮回。她硬撑过、祈求过、希冀过、逃亡过,盼着结束的那一天到来。

命运没有垂怜她。

合同白纸黑字落在古川绫眼中,感觉看到的是被啃得只剩白骨的自己。

她和猎物有什么区别呢,猎人正围着她,布好了新的牢笼,好整以暇地耐心等待,甚至还有功夫泡一杯热茶,悠哉游哉等着她自己迈进去。

古川绫几乎想要认命了。

男人捧着茶,随时准备换上一副假面,和古川绫演皆大欢喜的戏码。

古川绫抬起头,两人视线相对,男人朝手下一扬下巴,手下立刻迫不及待地把签字笔捧到古川绫眼前。

古川绫抬手,男人眼中“我就知道你只能答应”一闪而逝,她像是被这目光扎了一下,本已僵硬麻木的神经又被激得活泛起来,生出阵阵刺痛。

秦昀的目光条件反射般地在古川绫眼前浮现。

世界上再不会有人像秦昀那样看着自己了。

“既然现在一切都结束了,那以后就照自己的意愿做决定吧。”

“你不愿意。不需要理由啊,不愿意……那就不愿意好了。”

见她动作停滞,“礼”完了,果然就该动武了。

男人待客之道扔在脑后,砰地把手里的热茶砸在她脚边,热茶合着碎瓷片溅起,茶水血液沾在身上,古川绫竟也感觉不到疼,只觉得皮肤发麻,甚至还挺温暖。

两个手下一左一右,按住古川绫左右手,要逼着她签下自己的名字。

看着他们变脸,古川绫心里蓦地生出几分痛快来,亲手撕下他们的假面,一次微不足道的反抗给了她力量,让她一发不可收拾地迷恋上“抗争”的过程来。

扔掉鲜花和虚情假意吧,你我还不是一样,黑暗里爬行的蝼蚁和伥鬼一样肮脏,互相践踏又何必装出圣人嘴脸。

我不愿意。

古川绫把合同攥在手里,狠狠揉成一团,用力一挥,纸团扔进大雨里,又很快被雨水打进泥里。

男人被极大地激怒,揪着古川绫的头发把她从座椅上抓起来,扬手一耳光,古川绫被打得耳鸣,眼前发黑,失去平衡跌进雨里。

她视野模糊、听不清声响,只看到有个人影居高临下看着她,好像说了些什么,然后不等她反应,两个手下又一左一右把她拉起来,往某个方向拖去。

古川绫被拖行一段,突然膝盖一痛,撞到什么坚硬的物体。

紧接着谁从背后推了她一把,她整个人被掀翻在冷雨里,飞快坠落,周身剧痛,耳边一声闷响,井水一拥而上淹没口鼻。

古川绫冷不防呛了水,挣出水面想要呼救,但喊不出声音,猛地咳嗽起来。

几个人影在井口闪动,不见踪影。

古川绫仰望井口,看着天上乌云密布,一丝光亮也透不进来,雨水掉下来砸在她身上,她闭上眼,又睁开,眼前都是一样的漆黑。

被井水淹没的时候,古川绫好像看到有光线扫过,她努力伸出手,心里意外平静。

她想起秦昀大多数时间看起来也总是这样,平静、安宁,偶有悲伤愤怒也都像凝固一般缓慢流动,心里掀不起太大的风浪。

那一刻,古川绫觉得自己明白了秦昀的平静究竟从何而来,忠诚于自己的人,做出的每一个选择都发自本心,一路走得无悔坦荡,当然不见波涛骇浪。

古川绫闭上眼,心想,自己也终于像秦昀一样,坦荡了一回。

如果让秦昀知道,应该也不会笑话自己了。

古川绫生前所思所想,秦昀根本无处得知。

对古川绫的死,斋藤心怀有愧,总觉得如果自己能再早一些找到她,或许还有挽救的余地。这种愧疚让她无法面对古川绫,也无法面对秦昀。

没保护好古川绫,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保全秦昀,把古川绫的一切都交还给秦昀,然后目送她们离开。

“这些钱,其实是留给我的。”斋藤把置物架上的照片和钞票一并取下来,整理到一个纸箱里,“第一次见面时骗了您,我很抱歉。这是她某天在店里时留给我的,不是给房东太太。她说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只能麻烦我替她处理身后事了。”

斋藤当时让她不要说丧气话,没想到她一语成谶。

依她所言处理好后事,斋藤拿着钱不知所措。

“这是艾丽卡小姐寄来的,她还没来得及拆开。安全起见没有直接寄到旅店,是先寄到警卫亭附近的商店,那位老板是我的朋友,他联系我,我再去取……抱歉,又擅自说些自己的事情。”

“请不要再向我道歉了,您已经做了足够多。”

斋藤看着秦昀,觉得她和初见时判若两人。

她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孤身来到这里的呢?

又是如何撑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一步步靠近真相的?

一口名为“真相”的井,先浇得秦昀的无力愤怒,又洗去她伪装的游刃有余,终于卸了秦昀的力,把她一并拉进去。

秦昀从斋藤手中接过纸箱,胸口一跳,觉得这个纸箱有点眼熟。

她诈尸一样猛地把纸箱翻了几个面,里面的零碎东西咚咚作响,砸得她心跳跟着一起鼓噪起来。

翻到贴着单据的那一面,包裹来自东都,收件人写着斋藤。秦昀伸手去碰那页单据,指甲触及单据边缘,挑出一个细微缝隙来。

斋藤立刻找来小刀递给秦昀,秦昀小心翼翼沿着缝隙,刚划了不到两公分,单据整个脱落下来,像是被谁揭开过又贴上。

脱落的单据之下,露出又一层单据。

底下那层单据像是被故意遮挡,被上面那层遮得严严实实,大部分信息都已经模糊不清,让外人来认,恐怕是认不清的。

但若是认识古川绫的人去看,很容易看出“古川绫”三个字的轮廓。

收件人写着古川绫的大名,地址是她在艾丽卡那里的居所。

寄件人那一栏,赫然写着秦昀的大名。

秦昀担心这份生日礼物迟到,算着日子提前把它寄出去,它周转在海上,没来得及跟上古川绫逃亡的脚步,姗姗来迟落到艾丽卡手中。

艾丽卡和斋藤慎之又慎,避开风口浪尖的那段日子,待风平浪静后才把秦昀的爱意从东都带到镰江,也给了怅鬼可乘之机。

秦昀带着一腔悲愤来到镰江,几番告诫自己“或许什么都改变不了”,她不求把幕后黑手送进地狱,不求改变什么社会现状,只求一个交待罢了。

得了这个交待,她就带着古川绫沉默退场,把一切生前身后事都埋进土里。

秦昀沿着古川绫的路,从镰江走到东都,又从东都找回镰江。一腔悲愤被消磨得只剩个“悲”,到最后,她连悲的资格都没有。

她日复一日的妄为,“以身作则”地告诉笼中鸟什么是自由。

她告诉古川绫什么是反抗。

古川绫带着一颗抗争到死的心,抓着明山和斋藤的手,像孤魂野鬼一样从水井里爬出来,在生死交叉的分际,满怀憧憬地等待着秦昀、等待着死亡,算着一分一秒,看秦昀和死亡谁先到。

秦昀输了。

古川绫没机会见到她最后一份礼物,这份礼物暴露了她的藏身之处。

她们一人一笔,给她宣判死刑。

刽子手叫做秦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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