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几乎每个人都会顺带问一句:“咦,这位小哥是?”
一个带着小孩的妇女声音响起,“奶奶,今天生意真好呀!这小伙子往这儿一站,人气都旺了!”
老奶奶的声音乐呵呵的,“是啊是啊,多亏了这姑娘和小伙。今天这果子卖得可快了,只剩一半喽!”
她转向金司承,真诚道:“小伙子,谢谢你啊!”
这句感谢,像一颗小石子,撞了一下金司承坚硬的壳。
他愣了一下,那股快要冲破头顶的不爽,似乎被人戳了个小孔,泄掉了一点气。
他大概明白孟希贤的意思了。
她是想让他知道,自己还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还能有点用。
他低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了老人家的感谢。
嘈杂声中,他忽然意识到,好像有段时间没听到孟希贤的声音了。
他侧耳仔细听了听,周围是各种讨价还价和游客交谈,唯独没有孟希贤的声线。
“孟希贤?”他试着叫了一声。
没人回应。
“孟希贤?”他又提高了一点音量,朝着刚才她大概站着的方向。
旁边响起老奶奶的声音,“小伙子,你喊那姑娘啊?她说去买点东西,刚走开一会儿。应该很快回来的,你在这儿等等。”
金司承追问道:“她去哪买了?”
“哎呀,这我可不知道哇”,老奶奶忙着给人称水果,“她就说去买东西,然后往那边走了。”
金司承眼前只有一片混乱的光影,完全分辨不出老奶奶指的“那边”是哪里。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金司承像个木桩一样杵在老奶奶的水果摊旁边。游客一波一波地来,他能清楚地听到那些窃窃私语。
“哇,真的好帅啊,就是眼睛……”
“嘘……小声点,可惜了……”
“是在做义工吗?真有爱心……”
“这种地方也有这种帅哥,嘻嘻……”
每一次议论,都像小虫子钻进金司承的耳朵,咬噬着他刚刚因为老奶奶感谢而平息一点的情绪。
孟希贤还没回来。五分钟?十分钟?金司承看不见手表,对时间的流逝只有模糊的恐慌感。
他渐渐焦躁起来。
他开始想,孟希贤是不是故意的?把他扔在这儿,看他像个傻子一样被人围观?是因为昨天山顶酒店的事?还是因为之前在医院他对她的态度?或者说,她拿了钱,人就不见了?
一股被遗弃和戏耍的怒火窜了上来,烧毁了金司承心里松动的缝隙。他再也待不下去了。
“孟希贤!”他又吼了一声,声音带着明显的怒意。
周围有短暂的安静,似乎被他这突然的喊声吓了一跳。
老奶奶赶忙说:“哎小伙子,别着急,再等等,姑娘肯定快回来了。”
“等个屁!”金司承彻底火了。
他抽出盲杖,用力往地上一戳,不管不顾地就要往前走,“我去找她。”
“哎,小伙子,慢点!那边……”老奶奶焦急的声音传来。
可是晚了,金司承莽撞地走了两步,盲杖似乎杵到了什么东西。
紧接着,他的耳边就炸开了一个女高音:“哎哟喂,我的娘诶!你个瞎子往哪儿走呢?”
金司承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手腕被一股蛮力狠狠拉扯了一下,整个人不由自主地趔趄着退了两步,差点摔倒。
他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朝着声音的来源方向厉声质问:“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那尖锐的女声正是来自刚才责怪老奶奶的大妈。
本来她看着水果摊前人来人往,自家门可罗雀,气就不知道往哪里撒,现在可好,金司承撞上来了,她趁机咆哮道:“我这可是正宗的羊绒披肩,都是压箱底的货。让你这一下子全给我杵地上了,这还怎么卖啊?你个挨千刀的瞎子,眼瞎心也瞎啊!赔钱,你必须赔钱!”
金司承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
那一声声“瞎子”像刀子一样扎在他心上,周围所有的议论声也仿佛放大了无数倍,全都钻进他耳朵里,汇成一片嘲笑和指责的海洋。
他像一头困兽,握着盲杖的手指捏得死紧,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你骂谁呢?”孟希贤推开人群,走到金司承旁边。
那卖披肩的大妈被吼得一愣,看清是个年轻姑娘,立马叉起腰,唾沫星子横飞:“哟呵,帮手来了?骂的就是他,不长眼的瞎子!我这披肩你赔啊?”
孟希贤没急着回骂。
她的眼睛扫了一圈地上的披肩,又看了看气得脸红脖子粗的大妈,还有旁边几个探头探脑看热闹的摊主。
她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点了几下,直接把摄像头对准了大妈的脸。
“来来来,大姐,这些地上的披肩我都买了。但是你再敢骂他一句,我就让全国人民都来听听,你是怎么对待残疾人的!”
“现在短视频平台可火了,你这种精彩表演,发上去肯定爆!标题我都给你想好了,‘景区恶霸辱骂殴打盲人游客,嚣张至极!’怎么样?”
大妈的脸瞬间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她指着孟希贤的手抖了起来,嘴唇哆嗦着:“你拍什么拍?侵犯我肖像权,把手机放下!”
“哟,还懂肖像权呢?”孟希贤嗤笑一声,拇指果断按下了录制键,红色的圆点亮起。
“那你骂人的时候懂不懂侮辱罪?懂不懂寻衅滋事?你推搡他,懂不懂故意伤害?要不我帮你报个警,让警察叔叔给你普普法。正好,让大家伙儿都看看,警察来了是抓我这个侵犯肖像权的,还是抓你这个欺负残疾人的?”
孟希贤举着手机,镜头跟着大妈慌乱躲闪的脸移动,“别躲啊!刚才骂人的气势呢?让大家看看你的真本事!想红是吧,我成全你。”
围观的人群骚动起来,有人小声嘀咕:“这大妈是过分了。”
“就是,欺负人家看不见。”
甚至有人,也拿出手机拍。
大妈那点欺软怕硬的市井泼辣劲,在孟希贤更狠的威胁面前,迅速土崩瓦解。
她气焰全无,声音也弱了下去:“你少吓唬人!”
“吓唬你?”孟希贤往前逼近一步,“我数三下,立刻给这位先生道歉!不然我马上点发送,再拨110,一!”
大妈下意识地后退。
“二!”
“对不起,对不起行了吧!”大妈尖叫着喊出来,脸涨成了猪肝色,对着金司承的方向胡乱鞠了个躬,“小伙子对不起!我刚才太着急了,你别往心里去。披肩我自己捡,不用赔了!”
她说完,像躲瘟疫一样,手忙脚乱地收拾地上的披肩,然后缩回自己的摊子后面去了。
人群里发出一阵哄笑和议论,渐渐散开。
孟希贤这才停下录制,收起手机。她转过身,看向金司承。
他整个人依旧紧绷着,脸色不大好。刚才大妈道歉的时候,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没事了,那泼妇走了”,孟希贤伸手去拍他胳膊,想安慰一下。
金司承却猛地一甩手,避开了她的触碰。
他空洞的眼睛茫然地对着前方,声音又冷又硬,“你去哪了?”
孟希贤被他甩开手,有点尴尬地停在半空。她看着他明显不对劲的状态,心里一咯噔,“我去买点东西,马上就回。”
“你这叫‘马上’?”金司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近乎崩溃的嘶哑,“孟希贤,我像个傻逼一样在这里等了你多久?你是不是觉得耍我很好玩?看我像个没头苍蝇一样,摸索着要去找你,结果被人骂,很可笑吧,你满意了?”
孟希贤这才意识到,刚才那段时间里,金司承独自面对了怎样的心理煎熬。
他本来就有强烈的自我厌弃,又在陌生环境失去唯一的依靠,所产生的无助感,远比他表现出来的愤怒要严重得多。
“对不起!金司承,真的对不起!”孟希贤连忙道歉,急切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硬塞进金司承手里,“我绝对不是耍你,我是去买这个了。”
金司承下意识地捏了捏手里的东西,眉头紧锁:“这又是什么鬼东西?”
孟希贤解释道:“昨晚在酒店,我翻景区小册子看到的,山上有个景点叫‘荧洞’,洞里有些天然矿物会发出微弱的光,挺神奇的。景区门口就有卖这种荧光手镯做纪念品,晚上特别亮。刚才坐缆车下山,我在半路看到这个景点了,就想绕回去买。”
“你能感觉到一点强光变化的,对不对?所以我就想,戴上这个”,她说着,飞快地把手镯拽过来,套在了自己腕上。
果然,一抹柔和的绿色荧光,在她纤细的手腕上亮了起来。
她将手腕举到金司承眼前,晃了晃,“看到了吗?”
金司承空洞的瞳孔,似乎真的捕捉到了前方那一点跃动的绿色光斑。
那微弱的光芒,在一片死寂的黑暗视界里,像一颗突然亮起的星星。
他僵了一下,微微偏头,声音里的怒火明显褪去了一些,“有点感觉吧。”
孟希贤松了口气,连忙又道:“所以以后只要我在你旁边,你眼前会有一点绿光在晃悠,那就是我,这样你就不用再听声音猜我在哪了。”
“我真的是去买这个了!我以为很近,跑过去就成。谁知道在缆车上看着近,走过去全是山路,得绕好大一个圈。我不是故意把你晾这么久,让你担心的,对不住啊金司承!”
“谁担心你了?”金司承立刻反驳,语气又恢复了熟悉的别扭和倔强。
他扭开头,不再“看”那点绿光的方向,只是嘴角紧绷的线条稍稍松动了一毫米,“我就是烦被人当猴耍,烦等人!”
孟希贤看他这副死鸭子嘴硬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刚想再说点什么,电话却响了起来。
她按下接听键,余小冰着急的声音立刻在听筒里传了过来,“喂,希贤,你在哪呢?”
孟希贤心头一紧,“主编,我在山里采……”
余小冰直接打断她,“我们下期要重磅推出的老照片专题,被个实习生把一大杯咖啡泼在选好的底片上了,编辑部现在在紧急开会讨论备选方案。你那边的素材拍得怎么样,有没有能顶上来的?”
孟希贤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旁边的金司承,艰难开口,“是有一些,但还没整理好,可能……”
“别管好不好了,先拿来!”余希冰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编辑部这边等着救命呢!”
挂了电话,孟希贤看了看自己手腕上那个还在幽幽发光的手镯,又看了看对这场突如其来的电话风暴毫无所觉的金司承。
她深吸一口气,把手机塞回裤兜,对金司承道:“走了,我有工作,要带你回酌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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