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端华殿侧厢的灯还亮着。
江执刚沐浴梳洗完,仅着中衣坐在铜镜前。
“姑姑,早些休息吧。”春晓将浴桶清理干净,轻声叮嘱。
“我一会就睡,你也下去早点休息吧。”
春晓道了声是,便出去关上了门。
江执手中用白布擦拭着半干的湿发,回想起白日里孙宏正说的话。
“一个多月前,正好轮到我去院里当值,芸儿找到我说,李美人身体不适,让我去为她诊脉,我就跟着她去了。
然后,我便诊出了李美人已怀孕一月有余,但是——这是死胎!死胎如果不早点处理的话对母体伤害极大,很有可能一尸两命,所以我想禀明皇上,劝李美人趁着月份小将这胎流掉。
但李美人却说,为了侍奉皇上,她的身子长期服药,那些药令人子嗣艰难,她央求我为她保守秘密,只对外说她怀孕一事。我……见她模样可怜,想着月数还小,难免容易诊断出错,过段时间再说发现死胎一事。”孙宏正眸子黯淡,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后悔不已。
“谁知过了半个月,便有一群讨债的人冲进我家,大闹了一番。我的母亲气得一病不起,弟弟也被打得鼻青脸肿,我和妻子跪着苦苦哀求他们宽限些时日。那些人便说给我们三日时间,还不上银子就要拿我弟弟的命来抵!
当晚,我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拿出来,想要去典当,可是最多只能堪堪凑齐一百两,想要凑到八百两银子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江执听他语气悲愤,双手颤抖,也没有催促,等他自己消化好情绪。
“就在此时,芸儿又找到了我,说可以替我还清赌债,只是需要为李美人开个药方,并且每次请平安脉都是我去。我当时实在走投无路,为了保护家人,我就答应了此事。”
药方?什么药方?江执疑惑。
孙宏正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去书房取了笔墨,将药方复写了一份,递给江执。
******
蓦地,一阵凉风拂过,几缕发丝扫上脸颊。
江执骤然从回忆中抽回思绪,神色一凛:“谁?”
外面传来吵闹声,灯光逐渐亮起。
洁白的脖颈传来冰凉锋利的触感,耳边响起喑哑的男声:“别动。”
江执不自觉握紧了手中的木梳,下一刻就听见春晓的声音:
“姑姑,不好了。坤宁宫有刺客逃跑,外面的御林军正在搜查,马上就过来了。”
此话一出,身后之人的身份瞬间明了。
江执一手悄悄向桌上的簪子摸去。
“说了别动,我的刀可比你的手快。”刀锋刺破了雪白的肌肤,渗出一点红色。
江执轻轻点头,示意他自己明白。目光低垂间,却瞥到男人执刀的手,小拇指弯曲畸形,她忽的眸光一闪。
是他?
“我会帮你,你先把刀放下。”声音平稳,不见一丝慌乱。
那人听见江执的声音,不知为何,像是被重物砸中,原本有力握着刀柄的手突然一抖,不自觉松了禁锢。
脖间冰凉的触感消失,江执慢慢回过头。
印入眼帘的是一张玄色铜制面具,没有任何装饰,只在五官处开了洞口,看不清楚主人的真实面目。唯独一双墨色的眼睛,似藏寒星,令江执感到莫名的熟悉。
原来真的是他……
江执提高声音向外道:“和他们说我身体不舒服,刚刚睡下,此处没有刺客。”
回首又指着床榻对面具人说:“上去。”
那人也不说话,自从听见江执的声音,就这么直直地盯着江执,似要看进骨子里。
江执见状,索性走到床榻边,掀开了床褥。
“我的侍女肯定拦不住御林军,你受了伤,血腥气太重,藏其他地方太容易露馅。藏进被子里,我会打发他们走。”
江执边解释,边翻身盖上了被子。
伫立在一旁的人这才回过神,随即便利落地跟着上来,扯过被子将自己盖得严实。
春晓又来敲门:“姑姑,御林军说每个地方都要搜查,不能有例外。”
“我知道了。”江执取过外衣披上,倚靠在床头,又将被子拉着盖住了腿,“你让他们进来吧。”
话音未几,门被推开,凉风灌进屋内。
几名御林军跨步进来,为首的向江执拱手:
“打扰姑姑休息了。卑职等是奉命搜查刺客,还望姑姑理解。”
“这是自然,不过,咳咳,我今日感染风寒,身体不适,就不起身了。”江执隔着屏风,虚弱道。
那御林军道不打紧,伸手向后一挥,其余几人便分散去屋内各个角落开始搜查。
江执感到自己的双腿紧贴着一团温热,顿挫的呼吸一下一下地打在腿边。腰间却被锐利的硬物隔着薄薄的袭衣抵着,一丝寒意顺着脊骨窜入心脏。
半晌。
“并无异样。”
“都搜过了,没有人。”
几人陆续回来禀报,但为首的侍卫却皱起了眉,朝着屏风后道:
“姑姑,不知你的房里,为何会有这么重的血腥气?”
江执腰间的硬物与她贴得更紧了。
她声音略带一丝羞涩:“抱歉,我今日是……是小日子来了,不太舒服,这才早早就歇息了,你说的血腥气想必是因为这个。”
“原,原是如此。”那人似是没想到会是这个回答,语气一下子弱了,“那我们就不打扰姑姑休息了。”
恭敬地行了个礼,便带着其他人离开了。
待屋内恢复平静,身侧之人掀开被子下床。江执低头一看,果然血迹氤氲到了榻上。
“你伤势很重,需要立刻止血。”
那人顿了顿,语气冰冷:“与你无关。”
江执轻笑一声。
脾气还是和从前一样倔。
“确实与我无关。但是现在宫里相比守卫更加森严,你的伤不处理,怕是还没出宫,就血流而亡了。”
欲走的身影停下,侧过头问道:“你为何要帮我?”
“不是我要帮你,而是不想让你连累我。”
毕竟如果他出去被人发现,聪明人再一联想她刚刚的借口,就会发现漏洞百出。
江执看了一眼他握刀的手松了又紧。
“同样的道理,你若是现在杀了我,你也走不出这皇宫。”
江执起身去取了药盒,拿出里面的金疮药和纱布。
“我帮你简单包扎一下,等外面动静小点,你再走。”
他走到桌前坐下,向江执伸手:
“我自己来。”
江执也不勉强,把东西递给他。
靠得近了才发现,他黑色衣服的肩膀处一大片暗色,明显是被血浸透了,可想而知伤得有多重。
他竟还能面不改色地威胁人,真是能忍。
“转过身去。”他又命令道。
江执无奈摇头,听话地背过身。
耳畔只能听见悉悉索索的衣物摩擦声,直到上完药,他也没发出一点声音。
“好了。”
江执回头,见他已经穿戴整齐,将东西收拾好。
“再过半个时辰,他们还找不到人,应该就会以为你已经逃出宫了。到时你再离开吧。”
江执说完,便自顾半倚在床边,阖上了眼。
那人静静打量着江执,右手弯曲的小指不自觉地轻轻抖动。
江执生得白净,眉如远山含黛,唇色不点而红,雪白的袭衣衬得人愈发清冷,却不似故人之姿。
这个女人的声音很像她,但终归……想到这里,眼里闪过一丝落寞。
不过,她也真是个奇怪的女人。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在刺客面前闭上眼睛,露出这副毫无防备的模样,真不知是胆大还是愚蠢。
罢了,反正她不知道他的身份,为了避免麻烦,暂且绕过她。
屋内安静下来,只有两道轻浅的呼吸声互相交错。
良久,江执听见窗扉被推开,响起衣诀翻飞之声。
她这才缓缓睁开眼睛,松开了藏在枕头下握住匕首的手。
******
镇北侯府。
屋内漆黑昏暗,也没有点烛。
刚从皇宫逃出来的刺客,脱下染血的衣物,摘下面具,露出一张俊秀的脸。长眉入鬓,眸若点漆,鼻梁高挺。
正是镇北侯次子崔谙,传闻中心狠手辣、能夜止小孩啼哭的锦衣卫指挥使。
端看脸,明明是一副清俊少年的模样,却因为压低的眉眼,和紧抿的唇线,显得气质冷漠阴郁,令人难以接近。
崔谙侧躺在榻上,暗自复盘今日行动。
今日的目的没有达成,还打草惊蛇了,看来有一段时间不能进宫探查了。
不过今日遇见的那个女人倒是有点意思。
想着,又从床头取出一物,一手握住,轻轻摩挲。
借着月光,才能窥见,那是一枚梅花样式的玉佩。凑近还能看见一些细碎的纹路,像是曾经被摔碎后又重新粘合过。
崔谙定定地凝视着手中的玉佩,似透过它在望着什么人。
阿姐,我今日遇见了一个人,她的声音很像你,她对我说话的样子也像你。但我知道她不是你,因为你的墓碑是我亲手刻的。
想必你若是还活着,肯定会最先去找兄长吧,可他如今已另娶她人。
这世间活着的人里,只有我会一直记着你、陪着你。
所以,即使这条路再难走,我也会披荆斩棘,还你、还老师一个清白。
别怕,等我把一切事情都做好,我会来陪你。
这般想着,崔谙把玉佩放入怀中,紧紧贴住胸口,方才阖上眼睛。
窗外的老槐树枝叶凋零,被月光勾勒出清冷的模样,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影子,像是谁被搅乱的思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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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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