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少年变了很多,但很多地方却又没有变。
他还是那么喜欢拉他的手,还是容易红眼睛,还是像以前一样,有点小孩子的赖皮还有点属于文人的腼腆。
皇帝越看越喜欢,逗他,你这样的可怎么上战场?
少年眉毛一挑,怎么,皇上要看臣耍耍枪吗?
耍一耍看看。皇帝抱着胳膊好整以暇。
少年人不怯,耍了长枪又舞剑,拳脚活泛,功夫扎实,上蹿下跳地跟只机灵的小猴子一样。他耍得认真又专注,不时观察皇帝的表情,看人脸上露出赞叹了,心里甜滋滋的,好似在心上人面前卖弄长处博了欢心一样。
汗水流进了脖颈,少年脸颊微红,眼睛发亮。
怎么样?他问。
皇帝懒懒坐在椅子上,翘着嘴角冲他勾了勾手指头。少年顺从地走过去。皇帝又勾了勾,少年弯下了腰。再勾了勾,两人的脸只相隔一寸的距离,急促火热的呼吸相缠。
皇帝一抬头,就亲上了少年的唇角,满眼的笑意。
(十二)
少年没有在京待多久便又回了边疆。老将军遭遇偷袭,受了重伤,前线缺了主心骨,半月来连连败仗,他不去不行。
谁都知道,这一去格外凶险,也不知能不能再回来。
皇帝有过一辈子经验,他知道少年会回来,所以还算平静,但少年却不知,离开时以为是死别了,将自己腰间的一颗玉坠子解下来郑重地给了他。
“辞去一别,望皇上珍重龙体。”
他说:“你也是,平安回来。”
少年还是那么容易动情,平平淡淡的一句也让他红了眼,他轻轻地“嗯”了一声,行了一礼转身走了。
走了十几步,突然又停住,转身向他冲了过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一把抱住了他。
他在他耳边说:“等我回来。”
(十三)
当亲王的时候,他没有娶妻。每每一看到女人,他就想到了在一边眼睁睁看着太子给他灌药弑父的皇后。
如今当了皇帝,大臣是不可能放过这样一个跟皇帝攀亲戚的机会的,他们需要皇帝,他们也深深地相信年纪轻轻的新皇帝需要他们。
可多活了一辈子的皇帝不需要。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新皇帝上位却烧了三年的火。皇帝的手段太多了,三年过去,就将这群尸位素餐嘴还贱的臣子们整治得服服帖帖,一声不敢吭。落了十几个官,抄了七八个家,还满门抄斩了一个无恶不作的巨贪,威是立下了,可暴君的名号也从此摘不掉了。
等到朝纲稳定,他已经二十四,而他的少年,也成了他的青年。
圣旨一下,青年便成了将军,赐了爵位。
(十四)
两人的关系不用多言语,后宫无妇人,反而一个将军日日留宿宫中,说是商议军事,但朝中只要是稍微有点耳目的人都知道大将军日日与上起卧,共辇同行,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更不要说这两人还公然在朝堂上眉来眼去,连遮掩的面子功夫都不愿意做一下。
老将军说服不了小将军,大臣也掰不过皇帝。一个两个都没办法,只能递递折子过个嘴瘾。
挑拨离间的不是没有,说将军功高盖主的也多了去,但皇帝似乎故意遮住了耳朵,什么也听不进了,全心全意做他的昏君和暴君,疼爱一个跟铁石一般强悍的男人。
甚至有人怀疑,皇帝当初年少时不娶妻就是因为这将军。
(十五)
为了堵住朝臣宗室的口,皇帝下令,将挑选宗室世子入宫作为太子备选,五年后,择优立储。这下,再没有人操心皇帝的后宫,纷纷都去站队培养种子选手了。
五年后,孤立无援的废太子之子殷被立为皇储,震惊朝野。
将军问他:“为什么选他?”
皇帝把这问题丢给了殷,“你说说朕为什么选你?”
殷说不知。
皇帝笑道:“简单,因为你最合朕的心意。”
殷的母亲,是皇帝上辈子的皇后,那个袖手旁观他被灌毒药的女人。
都说最是薄情天家人,皇帝上辈子就见识到了。可人老了,就没有太多的力气去恨了,这辈子他已经抓住了曾经没抓住的人,所以也想放过一些可以放过的人。
再狠毒薄情,他曾经也是个父亲。
(十六)
皇帝每天都会拉着将军的手去逛逛御花园,说说话,论论国事。连着几年没有战争,将军也清闲了不少,跟皇帝成天腻在一起,焦不离孟。
有时候皇帝会去军营里看将军训练士兵,有时候将军会来宫里等待皇帝退朝;有时他们一起去视察民情,有时又趁兴来一场说走就走的出游。
皇帝每天都觉得心被填得满满的,看着每一日的新出的太阳都觉得红火了几分。他想,这样的日子要长长久久地过下去才好。
将军问他:“当初你不娶妻是因为我吗?”
他挑挑眉:“将军多虑了。”
将军才不信,抱着他笑哈哈哈半天,噘着嘴就来亲他。一番肢体的纠缠,拨得红帐荡漾,搅乱了一池春水。
(十七)
不知过了多少年,有一天,皇帝做了噩梦。
他大叫着醒来,吓得浑身发凉。
“怎么了?”身边的人问他。
皇帝转头一看,是将军。顿时不知为何,情绪激涌,一时情难自制,紧紧拥住了将军,喜极而泣。
“太好了,是梦,都是梦,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你梦见什么了?”
皇帝想起梦中事,大恸:“我梦见,梦见,你没了。”
“我没了什么?”
皇帝吓得下巴都在抖,说:“没了头,我梦见你没了头,你的头断了。”
“我还以为是什么。”将军无奈地笑着说:“你做的什么噩梦啊,这么咒我。”
将军抱着皇帝安慰了半天,怀里的人才慢慢停止恐惧。
还好,都是假的。皇帝心想。
突然,他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流进自己的脖颈中,沾到了脸颊上。他抬起头,看到将军的脖子中间有一条细红的血口子,有源源不断的血从里面冒出来。他摸了摸脸上的液体,拿下手来看,是血。
“不。”他又机械地抬头去看将军,僵硬地摇头,语气颤抖“不。”
“怎么了?”
将军不明所以地偏了偏头,没有丝毫预兆地,那头就掉了下去。床上的身体栽倒在一边,那颗头滚到了床下面。
“不——————!”
皇帝连滚带爬地下了床,将那颗头抱起来,再爬回床上,抖着手慌乱地把头往那身体上对,但怎么对也对不上了。
人已经没了呼吸,也没了知觉。刚刚还笑着问他“怎么了”的人,一瞬间变成了一具身首分离的死尸。
“不行,不,不是真的,不是,不是……”他不停地否认着这一切,像个疯子一样。
世界仿佛失去了声音,失去了一切的画面。他只看得到血,到处都是血。
他勉强把头对在尸体的脖子上,捂着断了的地方,企图不让血流出来。一边流泪,一边去亲吻将军的脸还有唇。他的脸失去了所有的血色,跟怀里那具尸体一样,跟个死人没什么区别。
他嘴里不住地说:“这不是真的,都是梦,都是梦,是梦……”
可是说再多遍,将军的头也安不上了。
(十八)
朦朦胧胧中,耳边传来熟悉又陌生的哭声。
“爹,喝下去吧。”
“求求您喝了吧,您就安心地去吧,儿子会替您看好这江山的。”
皇帝睁开眼,看到了满脸是泪的儿子的脸,又看了看旁边,那是同样悲伤的皇后。
他想到了什么,干柴树皮似的手伸进了自己的衣领,在胸膛中间他摸到了一颗冰凉的玉石坠子——那是将军的坠子。
装着毒药的碗再次递到了嘴边,他用尽所有力气,微微张开了嘴。带点甜腥味的毒药灌进了喉咙里,带着令人窒息的灼烧。
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两滴浑浊的泪从眼角缓缓流出。
(十九)
是的,一切都是梦。
全都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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