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晋军队危机四伏,远在遥关的突厥部族却是逍遥自在。
燕州地界地势险峻,易守难攻。突厥军队自河西郡被打退,便顺势退居燕州,遥关、苍夹关都被他们率先占据,即便晋朝军队一路打过来,也不能轻易破关而入。
突厥军队上下有恃无恐。
酒席摆了一夜又一夜,突厥士兵纵马放歌,日子过得极其潇洒,心想晋朝军队真是窝囊,至今未能打到遥关来,还不如趁早受降,免得受刀兵之苦。
湖日查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作为突厥部族的首领,他总要保持理智和警惕,以免被晋朝人钻了空子。
湖日查饮酒姿势豪迈,因整晚饮酒,此刻眼底已经有几分醉意,但眼睛里的锐利锋芒令人不敢直视,像草原上最昂扬热烈的鹰。
有人自门外疾步而来,湖日查重重将酒坛扔到桌上,站了起来,伸手擦干净脸上的酒渍。
汉人的酒,终究比不得他们突厥部族的烈性。
“首领,我抓到了一只小兔。”
来人正是湖日查身边的助手哈布日,他笑着将怀里的兔子抱了出来,湖日查扫了一眼,心领神会,转身进了屋内。
哈布日紧随其后,轻掩了雕花木门,“昨日我们的人在晋朝军营里探听到一些消息,连夜送了密信出来,想着事情紧急,我便匆匆赶回来了。”
方才的“小兔”是突厥部族内部设置的暗语,避免重要的信息直接暴露于人前。
看了密信,湖日查眉梢透露出喜色,手指一下下敲着桌面,大笑道:“不枉我们费尽心力在晋朝军队中安插了暗桩,烧毁了他们刚刚缴获的粮草。”
“如今他们粮草尽毁,一时间找不到补给,也只能被困死在燕州!”湖日查继续道:“更何况将领反目,军中人心涣散,过不了多久,整个军队就会分崩离析,瓦解溃散。”
“首领英明!”哈布日朝湖日查行了大礼。
突厥部族积贫积弱,内部竞争又极为激烈,几个部落为了牛羊争夺流血不休,常常不得安宁。
湖日查率先带着族人攻打汉人地界,抢夺了不少食物和土地,改善了突厥部族的生活。
哈布日由衷敬重首领,跟在湖日查身边出生入死,大事小情都经他的手去办。
哈布日又道:“虽说晋朝军队看上去动乱频生,但是首领还得小心警惕,那个叫楚行的军师手段颇为了得,保不准是他做下的计谋,为的是让首领对他们失去戒心。”
“确实有此种可能。”湖日查颔首同意,“哈布日,派人送密信给晋朝军队中的暗桩,吩咐他继续盯着贺砚随和楚行一行人,不得掉以轻心,若是他们有何动向,立马来报。”
“是!”
哈布日想起了什么,说道:“地牢里关着的那个汉人一直吵着要见您,您看……”
“不用管,你只管做好你自己的。”湖日查似乎回想起了什么恶心的东西,一脸嫌恶。
哈布日领命离开了。
**
往后半个月,暗桩送了几次密信,信中细细记录了晋朝军营中的动向。
晋军搜寻粮草无果,等待押送朝廷粮草补给。
军中将领反目成仇,冲突渐起,军心涣散。
军师楚行和将军贺砚随大吵了一架,原本定下的两个月内收复燕州计划落空。
……
越往下面看,湖日查的眼神便越来越幽深,不知道在心里算计着什么。
起初他认为晋朝军中乱象是贺砚随和楚行存心做戏,但是经过最近这段时间探查下来,还真像那么一回事儿。
湖日查心底的疑窦消下去大半,当晚又派遣了一个小队去夜袭晋朝军营。
晋朝士兵行动慌乱,面对他们的突然袭击没有一点防备,俨然是一盘散沙。后来还是在楚行的指挥下,才将不速之客赶走。
而派出去的夜袭小队却没什么损失,怎么出门地,便怎么完好无损地归来了。
这般狼狈无组织,还能打什么仗,看来晋朝败势已定!湖日查心里暗道。
湖日查料想贺砚随他们应该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吩咐哈布日再派人盯紧晋朝军营,遥关上下守卫不准松懈。
毕竟,人被逼到了困境,可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他倒是不怕贺砚随带着人来强攻遥关,只是还要徒增伤亡,总是不必要。
若是活捉了贺砚随——晋朝的端王,说不定能和晋朝皇帝谈判,多要点粮食和土地。
做完这些,湖日查又命人摆了酒犒劳兄弟们,士气愈发高涨,不少人嚷嚷着要活捉贺砚随。
湖日查说:“今日我们只管喝尽兴,至于那晋朝的端王,往后还有机会!”
“好!”
“全听首领的!”
应和声、酒碗碰撞声混杂,掩盖了其中夹杂的不太和谐的声响,湖日查眉头一皱,似乎听到了什么,不过很快便被人拉着喝酒去了。
只有院落外的几棵榕树随风摇晃不止。
**
酒过三巡,湖日查正和手下碰碗对饮,心里莫名升起一股不祥之意,一双眼疯狂眨动。
湖日查动作一顿,扫视着底下祥和一片的场面。他派人层层把守关口,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儿。
手下察觉到不对劲,便谨慎问道:“首领,可是有何事烦扰,不如今日就到这儿……”
话音未落,一个瘦弱男子满身是血,脚步踉跄地走了进来,仿佛被掐住喉咙,发出的声音嘶哑又难听。
“首领不好了,晋朝军队攻进来了……”
“城门口的兄弟们快挡不住了,首领赶快离开!”
……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
原本还在痛饮的众人脸色骤变,突厥士兵乱作一团,湖日查手里的酒碗摔在地上砸个粉碎。
他脸色青黑,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尽管他千防万防,还是被贺砚随他们算计了。先前探子带出来的消息,必然是假的,只不过是贺砚随想让他知道的消息罢了!
可此刻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外面杀声震天,湖日查心里知道遥关已经守不住了,当机立断决定舍了遥关,准备带一众突厥士兵退往苍夹关。
场面一时间混乱不堪,湖日查一边往另一个出口撤退,一边四处寻哈布日,但始终不见哈布日的踪影,霎时间怒道:“哈布日在哪儿?!”
哈布日是他最得力的副手,即便要走也得带上他。
旁侧的士兵赶忙说:“副首领在城门口指挥作战,似乎是被晋朝士兵给缠上了……首领快随我等走吧,不然就来不及了!”
士兵话音刚落,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穿透皮肉,将那士兵钉死在地上。
湖日查猝然抬头。
“你们是在说这个吗?”
莲玉鹤在一众突厥惊恐的眼神注视下登场,手上还提着一颗鲜血淋漓的人头。
湖日查脸色白了白,定睛看去,正是之前在战场上遇到的不要命的杀神楚玉。
一腔怒火涌上心头,湖日查目眦欲裂,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楚玉,本王定要亲手杀了你泄愤!”
莲玉鹤不知道自己在湖日查心中是这般形象,他也没兴趣听湖日查的死前遗言,提剑上前,想要直取湖日查的项上人头,但抵不过突厥士兵数量众多,将他挡了回去。
湖日查便趁机侥幸逃脱了。
莲玉鹤也不多做纠缠,毕竟穷寇莫追,命一队士兵留下来打扫战场,清点物资,便赶去和莲玉荇他们会和。
地牢内昏暗一片,只有几盏烛火摇摇晃晃,照亮了方寸之地,莲玉荇和贺砚随站在牢房的另一边。
刚踏进牢房,莲玉鹤一眼便瞧见了窝在角落瑟瑟发抖的中年男子,浑身脏污血渍,身上是大大小小还未愈合的伤口,显得格外可怜。
此刻男子瞪着一双浑浊的眼睛,偷偷觑着他们。
莲玉鹤皱起眉头,看向莲玉荇的眼神里透着询问之意,这便是伙同贼人诬陷莲家通敌叛国的前燕州太守田应中?
得到肯定的回答,莲玉鹤心间一下子涌上了复杂滋味,是愤怒,是恨,抑或者是其他……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仇人就在自己面前,莲玉鹤想起和一家人受过的苦难,有那么一瞬间想杀了田应中泄愤,可真正的凶手还逍遥法外,不能这么便宜了他!
“楚军师,你来问吧。”莲玉鹤沉寂许久,兀地开口道。
莲玉荇颔首,语气微重:“田应中,你通敌叛国之后投奔了突厥首领湖日查,如今湖日查已经败逃,你落在我们手里,可知道是何下场!”
原本还怔愣着的田应中瞳孔微缩,已然听清楚莲玉荇所说的话。
莲玉荇不管他神色如何,继续说:“你若想活命,便将你知道的和盘托出,否则,在下也可以考虑给你这把老骨头留个全尸!”
“其一,莲丞相知你勾结突厥,本欲在圣前替你求情,你既是莲丞相的门生,为何与他人勾结陷害莲丞相,致他一家人枉受牢狱之灾!”
“其二,莲丞相前脚丢了丞相私印,后脚便被人弹劾通敌叛国之罪,此事是否与你有关?或者说丞相私印是不是在你身上!”
……
在莲玉荇一条条厉声诘问之下,原本没什么反应的田应中缓缓抬起了头,眸光闪烁,声调古怪:“我本无意如此,全因被人胁迫。”
莲玉荇追问:“何人胁迫于你?又如何胁迫于你?”
“那人一身黑衣黑袍,带着面罩,我看不清他的脸,不过依稀可以听出来是京都口音……”
“那人掌握着我私通外敌的证据,若是我不按他所说去做,他便揭发我,横竖都是死路一条……”
“丞相私印丢失一事我确实不知,私印我从未见过,信或不信全由诸位。”
……
出了牢房,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莲玉荇暗暗呼了一口气,贺砚随背着手看她,随即移开视线,道:“田应中的供词已经拿到,现下只要找到丞相私印的位置,莲家通敌叛国一案便可以真相大白了。”
“多谢端王殿下。”莲玉鹤朝贺砚随拱了拱手,“田应中说与他接触的人有着京都口音,或许……”
莲玉荇适时接话:“私印不在边关,便在京都!”
到底是谁手眼通天,借田应中之手,不惜扰乱边关秩序,也要将京都的水搅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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