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司红镜闭嘴旁观，更是好奇方菱身份。只是她现如今倒也不方便问起此事，便按下不表。
三人一路上了二楼，方菱唤人上了些茶水点心。
明阁巍峨数百年，底蕴深厚。
水魈局促又尴尬地垂首立着，生怕碰坏了东西，不停劝司红镜息事宁人，与它回幽州算了。
司红镜板着脸理也不理，将水魈按在椅子上，又从包袱里掏出条毯子给它裹上。
方菱执着帕子，含笑打量，水魈佝偻着背咳嗽。
司红镜又是给它顺气，又是为它倒热水，一点一点耐心喂它咽下。
方菱柔声道：“司姑娘真是孝顺呢。”
司红镜硬邦邦道：“你喊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她心里对明阁连日来的怠慢不快，方菱也不计较。只是柔声道：“司姑娘有所不知，明阁如今各大派各自为政，自顾不暇。掌事们各为其主，只顾自己利益。如今的明阁，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一心为民，‘清源明道，荡涤妖邪’的明阁了，”方菱幽幽叹了口气，我见犹怜，“我在这里给司姑娘，和您的令尊赔个不是。明阁自己的派系斗争，原不该牵连他人。”
司红镜诧异道：“明阁阁主竟不管底下这些人吗？”
幽州与衡虚界相隔甚远，司红镜又因水魈多与妖怪们接触。是以很多人族的传闻并不知晓。
司红镜只晓得，明阁是九州十二界中，垄断除妖师一行的大公会。明阁阁主更是地位崇高，司掌天下除妖师。是以她一来明阁就嚷嚷着要见阁主。
但看方菱表情，司红镜在明阁一连碰壁月余，似乎还有什么隐情？
方菱避退左右，唤人将水魈带去远处雅间照顾。又推开窗确保无人偷听，这才低声道：“司姑娘，这也正是我唤您二人相议的根源。”
“哦？”
方菱面露哀容：“只盼这事仅止于你我二人，别叫他人晓得。”
司红镜不肯直接应承，只是含糊道：“你先说来听听。”
方菱叹道：“阁主不理事多年，你可知为何？”
司红镜老实道：“不知道。高人不都有些怪毛病吗？”
比如说衡虚界回春门的杏掌门，虽为医者，却毫无仁心，比俗世商贾还要贪财，冷血至极。哪怕病人病入膏肓，病死在回春门前，没有万贯身家，也轻易请不得杏梓林出山。
方菱见她少年心性，直率可爱，饶是满心愁绪，也微微笑了笑。
“非也。阁主不理事，实则是因他失踪多年。没有阁主制衡，明阁内部派系斗争愈发如火如荼，这件事恐怕不久就将广为人知了。”
司红镜面露惊讶。一阁之主失踪一事非同小可。明阁将此事压下多年，方菱不可能会无缘无故告知她一个外来人。
司红镜紧张地舔了舔唇，问道：“怎么会失踪？”
阁主统御明阁，功力深不可测。整个九州十二界能悄无声息令其失踪的人，寥寥无几。
“这也是诸位掌事们想知道的。”方菱柔柔地说，“我观姑娘虎口有茧，腰配藤鞭，想必也是习武之人？”
司红镜一愣，手掌下意识在腰侧血藤鞭拂过。
她坦然道：“我幼时大病，阿爹千辛万苦，不惧危险前往酆州，求酆州之主湘君一瓣莲花治病。却被一位背着剑的除妖师赐药。我大好以后，听阿爹的话，想做一名恩公那般英武仁善，帮助他人的除妖师，以报恩公恩情。”
“用鞭的除妖师倒是少见。”除妖师们大多除恶务尽，用的都是刀剑一类杀伤力更强的武器，方菱笑道，“司姑娘有此心，也是明阁之荣。”
司红镜挠了挠鼻子，不太好意思地说：“明阁三年一招人，我还没凑齐入门费。算不得除妖师。”
方菱一愕：“入门费？”
司红镜道：“明阁入门考试要缴足三贯钱。我计划等有十足准备再去考，阿爹挣钱也不容易。”
方菱一听此话，气得一拍案板：“还有此事？！明阁建成五百余年，自有田产买卖以做日常开支。从未对入会的除妖师吃拿卡要。为何做得如此难看。子魁不在，底下这些人，咳咳……这些人胆子越发大了！丢人！丢人咳咳咳——”
司红镜见她喘不上气，气得嘴唇哆嗦，脸色白如金纸。吓得立时站起来，要去外面唤人。却被方菱拦住。
“不碍事……呼呼，司姑娘。”方菱以帕掩唇，剧烈地咳了一阵，虚弱地摆了摆手，她自袖中掏出药瓶，倒出一粒小药丸合水吞下，脸色稍稍好些。
司红镜惊疑不定看着她，半晌起身为她倒了些水。
“多谢司姑娘。”
方菱轻轻按了按脸上细汗，缓了半晌，细细柔柔道：“叫司姑娘看笑话了。我这是娘胎里带着的毛病，发作时看着可怕。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无甚大碍。”
司红镜被她吓得够呛，心有余悸道：“没找大夫看看吗？”
“找了不少大夫，可连杏梓林都治不了的病，找再多也是白费功夫。”方菱失魂落魄道，“子魁便是为了替我找神医，在路上失去音讯失踪的。我这么多年一直愧疚，以至于生了心结。”
“子魁？”
“噢，这是明阁阁主名讳，”方菱柔声解释道，“惊雷剑子魁。”
司红镜恍然道：“惊雷剑！我听过这个名字的！听阿爹说，我恩公也是用剑的。”
司红镜想得很单纯，既然都是用剑，惊雷剑想必知道她恩公是谁。
虽然恩公说不必找他报恩，不过司红镜还是想朝惊雷剑打听打听，认不认得她恩公。
做人要知恩图报。
砍了她阿爹隔壁的除妖师固然可恶，但她恩公是好人。
至于那个吝啬鬼湘君，自然是个大讨厌鬼。
方菱以帕掩唇，柔柔一笑：“子魁失踪多年，掌事们各为其主，我纵然有心寻找，却有心无力。昨日有疑似子魁行踪的消息传来，我一力压下。目前阁内还没人知晓。我想委托姑娘，在阁中人知晓之前，帮我寻找子魁。”
司红镜惊讶：“我？”
她找阁主，真的假的？
她一个路过讨公道的，怎么忽然被委托了找明阁阁主的大任务？
方菱耐心解释：“司姑娘非明阁中人，不掺和派别之争，反倒比阁内人更值得信赖。更何况我观姑娘对令尊甚为孝顺……”
方菱顿了顿，看向司红镜，微微一笑：“在司姑娘出任务期间，明阁将出资安置并治疗令尊。若姑娘真能将子魁寻回，以明阁与回春门的交情，请杏掌门复原令尊的右臂，调养身体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利益交换自然更加牢靠，方菱的暗示很明显。
司红镜眼睛慢慢亮起来。
回春门的杏子林妙手回春，能活死人肉白骨。她当年的大病便是回春门圣手一枚金丹治好的。
杏子林身为掌门，医术只会更精湛。
“当然，”方菱柔声提醒，“这或许会很危险。倘若司姑娘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
司红镜咬了咬嘴唇：“有多危险？”
方菱轻轻道：“需要姑娘深入妖族腹地。接近酆州之主湘君。”
人妖不两立。妖族仇视人类，若是遇上恶妖，司红镜此行无疑犹如羊入虎口。
阿爹……阿爹的胳膊……
司红镜想到水魈夜晚压抑的咳嗽，和越发瘦小的身体。
妖分三六九等，水魈妖力微弱，阿爹总是唯唯诺诺，胆小怕事。平生唯一一次鼓足勇气走出幽州寒水，便是为了她。
从小到大，阿爹都对她最好了。
阿爹年纪大了，不能再跟着她继续奔波了。
想到这里，司红镜一咬牙：“我凭什么相信你。”
方菱见此，有些意外，倒是高看司红镜一眼。
她推出一枚灵签，柔柔道：“这是明阁除妖师领任务时用的一种契约，灵签一分为二，相互制约。待任务完成便会失效。此事乃我私下委托，明阁中掌事不见得所有人都希望子魁归来，还望司姑娘切勿走漏了风声。”
司红镜捏了捏腰间血藤鞭，一手按在一半灵签之上。
“好。”司红镜朗声道，声音清脆，“我答应你。”
*
三周后。
酆州。
九州十二界多奇物，妖族盘桓的幽、酆二州属其最。
人妖不两立。在酆州行走，人族的外貌容易招惹是非。
司红镜稍作打扮，服下化形药物。化作一狐族少女，坐在商队的船上，由水路直抵酆州。
幽州多水，酆州多平原。
司红镜坐在船上，红色狐耳扑簌簌抖动，朝岸边望去。街上妖族摩肩接踵，行人络绎不绝，张灯结彩，人人脸上有喜气。
热闹非凡。
司红镜好奇道：“船家，酆州是有什么喜事吗？”
船家还未应答，岸边便有妖高声回她，喜气洋洋：“哈哈哈！是我们酆州之主的大喜之日！”
撑船的蛙妖鼓着两个圆圆的蛙腮，样貌可人讨喜。闻言笑道：“俺还道这位姑娘是为贺喜而来，原来姑娘不晓得哩。这两天是俺们州主湘君的好日子哩。”
司红镜的确对此一无所知。
酆州之主湘君要成亲？妖怪成婚不奇怪，奇怪的是她阿爹告诉她，大妖湘君冷心冷情。当年就对水魈的求助置之不理。
这样六亲不认、孤僻冷漠的人居然要成亲了。司红镜心中颇觉讶异。
或许此事中，能找出什么法子让她混进湘君府……
司红镜心中百转千回地思量，面上却不显，口中笑着问道：“那我真是赶得巧了，只是不知道，大妖湘君的新娘子是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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