恃才傲物者也需要生存,齐山令身上的银两不过月余便已在这繁华上京消耗殆尽,虽然他一战成名,却仍是没有画坊愿意收他的画,去过青山坊,留意坊,朝云坊……得到的统一婉拒是,“此间庙小,怕是容不下千金之作”之前拒画因他无名,今日拒画因他“千金公子”之名。
靖安若说“锋芒毕露,必然致祸”果不其然,迫于生计,齐山令摆卖与南市,每幅画作售价一两,然生意惨淡,其中更有好事者称“千金公子,变千文公子了”
齐山令听闻这些言语,面色铁青,双手紧紧握拳,指甲嵌入掌心而不自知。他抬头望向远方,眼中满是愤懑与不甘。曾经的踌躇满志,如今竟落得这般凄凉境地。
人群中一小厮挑了幅画,留下银票便匆匆离去,不知何人家的小厮如此仓促,定睛一看这银票竟是千两。齐山令心中疑惑,往心中那小厮去的方向追去,却见一女子手执画轴,那小厮道:“小姐,事已办妥了”那女子只淡淡的说道,那便走吧,登时便上了马车。
“小姐且慢,在下是来还银子的”,靖安若回望,来人竟是齐山令,小径果然还是毛糙了些。靖安若道:“哦,售价无误,钱货两清,缘何要还银子”
齐山令道:“小可莽撞,今日处境实属咎由自取,当不得小姐抬爱,还请莫要取笑小可了”
靖安若道:“公子多心了,小女子是真心倾慕公子,若公子不弃,这银两当做小女子的拜师礼如何”
“阿”三人,异口同声,定定望着靖安若。
齐山令满脸惊愕,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禾颖和小径也都瞪大了眼睛,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靖安若倒是一脸坦然,目光坚定地看着齐山令,等待着他的答复。齐山令定了定神,说道:“小姐莫要玩笑,山令如今这般落魄,怎配当小姐的师父。”
靖安若微微一笑:“公子才华横溢,阿若真心求教,还望公子莫要推辞。”
齐山令犹豫再三,终是说道:“既然小姐如此真诚,山令再拒绝便是不识抬举。只是山令技艺尚浅,恐误了小姐。”
靖安若欣喜道:“公子肯应下便好”
此后,靖安若便常随齐山令左右,认真学习画艺。齐山令也倾囊相授,不敢有丝毫懈怠。日子一天天过去,靖安若的画技日益精进,而她与齐山令之间的感情也在悄然升温。每逢出门,她的祖母总要念上一番:“再过些时日便是及笄礼,姑娘家家的总是这般东奔西跑成何体统。及笄礼后定要收敛些性情,日后才好相看个好人家。”靖安若总是不以为意的不曾放在心上,每每便说:“祖母,我是靖侍郎家的小厮,日后作了什么混账事,也定然不会坏了自己的名声。”
集市喧闹异常,人来人往,嘈杂声此起彼伏。这一日齐山令如往常般,摆卖于南市,靖安若也帮衬着招揽吆喝,忽而看见一熟悉的身影,竟是当世名师柏川成途经此地,幼时他曾为她师,靖安若低了头淹没在茫茫人海里。
或许柏师只为凑一凑热闹,或许柏师也想随波逐流目睹“千金公子”之名。贮足立了一会,竟从一幅《秋江鱼隐图》里,看到了震撼鼻尖几乎要触到渔翁斗笠上那笔焦墨:“这渔翁的眼睛……”他忽然笑了,镜片后的目光灼灼,“竟用空白画眼,眼眶周围三道淡墨,倒像是被江风吹出的泪。小哥可知,自梁楷之后,再无人敢在人物画上留这般大胆的‘飞白’?”
“我不知你所说的梁楷是谁,但我见过见过江城的渡口,渔夫寂寥的枯坐于小舟,猎猎江风吹出眼泪就是这般”
彼时,南市人头攒动,喧闹声如鼎沸一般。街边小贩的叫卖声、人群的嘈杂声交织在一起。柏川成目光炯炯地看着齐山令,眼中满是惜才之意,缓缓开口道:“我乃柏川成,你可愿拜入我门下?”
齐山令先是一愣,而后赶忙恭敬地抱拳行礼,神色中满是谦逊与感激,说道:“柏大师德高望重,山令久仰大名。只是山令才疏学浅,且如今处境窘迫,实在不敢有此奢望,多谢大师厚爱。”
柏川成捋了捋胡须,微笑着,语气中带着鼓励:“莫要妄自菲薄,你的画作独具匠心,有很大的发展潜力。”
齐山令心中感动不已,但还是坚定地婉拒道:“大师抬爱,山令铭记在心。只是山令目前只想专注于提升自己的画艺,拜师之事,还请大师原谅山令不能从命。”
说罢,齐山令微微低头,眼神中透露出对画艺的执着。靖安若站在人群中,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心中对齐山令的决定有些意外,但也理解他的想法。
在这热闹非凡的氛围中,那人续言:“过些时日,京城之中将有一个冬日集会,设于鸣凤楼,我望你能前来”齐山令回应:“记下了”
齐山令向靖安若提及冬日集会与柏川成一事,靖安若心中雀跃,“他真这样说的,这冬日集会,可是一年一次呢,历届榜首都在呢,这才是一年一度的大比”
靖安若的眼中闪烁着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了集会时的盛大场景。她继续说道:“能参加这冬日集会的,皆是京中翘楚。听闻那场面热闹非凡,佳作频出,定是一场令人难忘的盛会,若你再次拔的名次,那将是一代名师了”
齐山令道:“当真,随君心三师也在,判师又是何人”靖安若道:“当世名家柏川成”
齐山令心中诧异,“柏川成是冬日集会的判师,他要收我为徒,我拒了……”
靖安若道:“柏师为人气量宽宏,你虽拒了他,他亦不会为难于你,但也不会对谁心有偏袒”
齐山令道:“阿若何以知道他的脾性”
靖安若略显尴尬道:“年少时他曾为我师,后来被我气走了”无怪靖安若在集市反常,原来是怕遇见曾经的故人。
齐山令道:“这冬日集会,我定是要去的,届时阿若同我一起”
靖安若及笄礼将至,家里的约束必然更多,只怕想出来会更难,但冬日集会盛大,到时候也必然会放的宽松些,遂道:“这些日子怕是不能由我随意出来,但冬日集会我着女装来见你”
果然如靖安若所言,这月余竟未曾见过,时光就这样一天天消失,冬日集会已然近了。
冬日集会这日凤鸣楼的风更冷了几分,却抵挡不住画师的热情,围观者的雀跃,靖安若不够资历斗画,自然是旁观者,一袭华服更显庄重与明媚。齐山令入场时,一个回眸便看见了她,躁动的还有那颗心,此刻他才明白名望才是与她最好的匹配。
冬日集会的颜料皆是统一备下的,待画师逐一入场,已有侍从一贯而入在作画的案几上一一备齐。齐山令嗅了嗅,似是雪松斋的松烟墨,透着淡淡的香气。他手中是靖安若送的狼毫笔,随笔挥毫,一幅红梅图跃然纸上。
冬日集会的唯一判师柏川成,或游走于画师之间,或端坐看台之上。画卷终成,齐山令以一幅红梅傲雪,力压众人,一作封神,细望之下竟是将冬日凛冽,梅之傲骨,坚韧之妍,融景与画,风骨自成。柏川成更是毫不吝啬夸赞:“画术一道,后继有人,可谓今人更胜旧人。”众人皆以,这次的魁首必然是他,然惊喜来的太快,变故也来的太突然,齐山令之作,于风雪拂过之际,于众目睽睽之下,消弥无迹,终变成一张毫无痕迹的白纸。震撼之作,未曾见于世人,便消失了。这对齐山令的摧毁很大,怒掀了案几道:“柏大师,给不起的公平又何必如此一举”齐山令说完,拂袖愤然离去。靖安若看到这般变故一路跟了上去。可这样的不公,这样的遗憾,一时她竟不知如何安慰于他,明明只差一步之遥,靖安若只觉得无限惋惜。
人是柏川成叫的,变故是在凤鸣楼出的,这是既要捧他的场,又要拆他的台。柏师震怒,誓要把凤鸣楼翻个底朝天。柏师验过水没有问题,纸没有问题,笔是手中之物若有问题当时就会觉得不对,可松烟墨是御用……尽管不敢细想,柏师还是端起嗅嗅,似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竟是赤霞砂。听闻他在随君心得罪了于中庆,看来是了,梁如昧于之同门,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百般究因之下,这桩成了迷离冤案。没有画作,就失去了评判的标准,柏川成却坚持给出了并列第三的评价,唯一一个无作而入榜的前三。
他的努力靖安若看在眼里,他的天赋靖安若也看在眼里,未曾登上神坛,便已跌落尘埃,只怕他是这数年来冬日集会第一人。让他如何不恨,如何不怨,待靖安若寻到他时,只听得喃声道:“我需要更好的墨,更浓的墨……”靖安若道:“你没有输,没有输,齐师给了你第三的名头,你依旧是名师”
齐山令自嘲的笑了笑:“第三,第三,无作而入榜的第三,可我该是第一第一阿”,此刻前言万语的劝解都已然无用,靖安若第一次逾矩的抱了抱他,让他那颗起伏不定的心重新归于平静。
此后的齐山令越发消沉,靖安若来看过他一次。雪粒子砸在青瓦上沙沙作响,齐山令的陋室炭盆里的火奄奄一息。他握着那支靖安若送的狼毫笔,笔尖抵着宣纸,却迟迟未落——自凤鸣楼归来,他再未画出一笔完整的线条。案头摆着七八个空墨锭,皆是他近日踏遍京城墨坊寻来的“极品”,此刻却像七八个嘲弄的眼睛,瞪着他发颤的手。再后来他把自己关了起来,靖安若给他带了极好集锦墨却也未曾见着他,此后每每来次此吃了闭门羹,竟一连数月未曾见他。
直至天气回暖的又一年春,忽一日得他邀约,观他画作。再见只见他画作更甚于从前,只是人越发的阴郁了些,经历如此变故,只怕他旧心似故,也很难了。经历冬日集会一事,齐山令所用颜料,皆是自己制作挑选,但对于靖安若却从未设防,他也曾邀约靖安若,游他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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