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下公交车,一阵冷风猛地刮来,项叶吸吸鼻子,扶正了耳罩的位置。
晚间的风仍是那样黏糊糊的,带着丝丝缕缕的凉腥气。黑沉沉的夜幕似柔软的缎子,有一点月影缝缀其间,并不明亮。
她看了看时间,早就已经开场了。学校的晚会没那么严格,过了点还是能进去的。
不过比较坑的是,学生得持票入场,这票还得提前抢,五块钱一张。
之前项叶压根没打算去看这次晚会,所幸方才在路上,有人在学院群里出不要的门票,说是有事去不了,还给打了个五折,只收两块五。
那门票也就是一个二维码,到时候给门口学生会的人扫一下就行了。
项叶多给了五毛,凑个三块,花大价钱买下了这张门票,总算是有进场资格了。
紧赶慢赶地往艺术中心大楼那跑去,扫了码,才一进去便听见了震耳欲聋的背景乐。
她猫着腰抬头朝舞台上望了眼,是朗诵表演。项叶不自觉放松了身子,大门附近还有空座位,她赶紧找了个坐下。
事先她看过学校公众号里发的晚会节目单,依稀记得话剧团的表演在很后面。
她对准舞台拍了张照,发给谭黎濛,并说:来了。
谭黎濛没回,可能在忙着排练。
项叶不由得叹了口气,坐在位置上望着舞台发呆。旁边都是些见都没见过的生人,各自都有伴,挨在一块坐着有说有笑的,不禁有些后悔。
但来都来了,再溜回陈以澜那边也不太可能,只能低头看看手机。忽然想起什么,点开了方才陈以澜发给她的那张合照。
已经加了偏冷调的滤镜,两人的脸凑得很近。她有些无措地比了个剪刀手,陈以澜没什么手势,只微微笑着,比她自然多了。
这双淡棕色的眼睛不论何时看着都暖洋洋的,明亮干净,水洗过的鹅卵石一般。
印象里,陈以澜一直是这样的好脾气。她个子高挑,模样清秀,又总笑着,很好说话的样子。
其实开学第一天项叶就记住她了,见她加自己好友,也不反感,就直接通过了。
军训的时候天热得厉害,休息的间隙,她还主动买了西瓜分好送给班上的同学,虽然知道她很好说话,但看这性格似乎也太好了点。
从和助教的沟通,到上课要用到的教科书,也都是她往群里分享的资料。后面选班委,她众望所归,被选为了班长。
她们专业有四个班,有时候院里让班委开会,其他三个班的班长都会找她先了解情况。虽然有点老好人,但出乎意料地有主见。
再后来,自己不慎摔下楼梯,腿虽没骨折,但半月板损伤严重,不好走路,得拄大半个月的拐杖。
先前说了,她和室友不是一个专业的。平时在宿舍里她们会帮忙扶着她点,但要上课的时候,就比较麻烦了,教室都不一样。她也不想耽误人家上课,只好逞强。
幸好陈以澜主动站出来帮她,就连后面去医院复查,也都是她陪着。
也是这个缘由,她和陈以澜渐渐熟络了起来。
她伸出拇指,沿着照片的轮廓描摹了一圈,而后抿唇,不自觉笑了起来。
能喜欢上陈以澜,是她不可多得的幸运。
*
靠在座椅上,大堂里又有暖气熏腾。她逛了一天,本就有些疲乏了,现下又没人和她说话。
不知不觉,困意侵袭大脑,眼皮也越来越重。
嘈杂的乐声和人声如同浪潮,从很远的地方一点点传来。她应该是睡着了,还睡得很熟,隐约间,身侧响起脚步声。
陌生的气息突然从鼻尖掠过,似是微辛的药香,她一个激灵,顿时警惕地睁开眼睛往旁边看去。
身旁的空位不知何时坐了个人,此时灯光黯淡,她的轮廓在影影绰绰的光线里显得并不清晰,不过那神情看着很是冷淡,也不见她有其他同伴一起过来。
项叶觉得古怪,但这人她又不认识,便默默地移开视线,望向远处的舞台。
蓝衫黑裙,中山装,小皮鞋……
欸,这么快就轮到话剧团的节目了?
项叶脑袋还有点懵,连连打了几个哈欠。没过多久,帷幕落下又拉开,谭黎濛出场了。
天花板上投下的光白醺醺的,予人炽目的眩晕感。
仿佛漩涡翻涌,海藻在起伏不定的海水里摇曳开来,而掩藏在藻丛里的那尾人鱼,也慢慢显露出了身形。
这是项叶第一次见对方在舞台上这么正式的表演。
与她平日里散漫平淡的模样很不一样,相反,充满了几欲震碎会场的力量。字字掷地有声,连音色都微微变了,让人忍不住将目光聚集在她身上。
项叶困意全无,不禁感慨,果然有些人天生就属于舞台。
看得入神,身侧人却动了动,好像在用手指梳理头发。
项叶余角随意地觑了她一眼,突然一顿,意识到什么似的,诧异地转头打量她。
垂落的黑发,脖子上挂着暗银色的耳机,面色冷淡,些许不耐的样子,这张脸也越看越眼熟……
这不是,挂科学姐的女朋友吗?
项叶眨了眨眼睛,很快又淡定了下来。
毕竟挂科学姐也在这场剧里头表演,女朋友会来看实属正常。
不过,许是她的注视太直白,惹得周寒青竟也下意识侧头看了过来。
两人对上视线,各自一愣,终于互相认了出来。
但认是认出来了,之前又没说过话,此刻更不可能开口。便假装不认识,彼此心照不宣地移开了目光。
剧目在不知不觉中落了尾声,随后灯光大亮,两位主持上来夸奖两句,再引出下面的节目。
项叶方才这么一睡,连自己社团的节目都错过了,倒是话剧团的表演看了个不差。
剩下的节目也没什么意思,她摸出手机看了看,谭黎濛还是没回消息。
她咂咂嘴,想了想,打算去后台看看。谁知才准备动身,坐在她旁边的那位却径自站起身来,将耳机一戴,分外冷酷地转身离开了。
难道她也要去后台?
项叶等了片刻,才跟着起身,鬼鬼祟祟地走出大门,绕了大楼一圈,从另一侧门进入后台里头。
人很多,手里拿着道具进进出出的,弄得她只能贴墙进去。
然而没走几步,她便停住了。抬眼望去,谭黎濛就靠在不远处一个拐角的墙上,微微低着头,面上没什么表情,索然无味似的。
方才在舞台上太远,看不清,此刻对方面容身形倒一览无余了。表演时的装束已经被换下了,沙砾色的垂坠风衣,松松散散地敞着,里头是条纹硬领衬衫和深色牛仔裤。
两弯眉峰翠黑修长,唇珠饱满,未上口脂,大概她天生就是好颜色,即使上了舞台,也不需要过多的修饰。
像这么安安静静倚墙深思的模样,也是平时不常见的,难得的温雅。
项叶一时竟不知怎么和她招呼才好,在原地站了一阵,尴尬地到处乱瞥。
好半天,谭黎濛才抬起头朝她看来,显然是早就察觉到她了:“别找了,我在这。”
“我知道。”项叶默默往她那走去,“表演我看了,很精彩。”
谭黎濛:“嗯。”
她反应并不热烈,好像尚未脱离方才投入的演出中,只静静盯着她,眸光晦涩不明。
项叶和她对视,手指却竖起,指了指她身后的某人,问:“她这又是在……”
谭黎濛淡淡道:“自闭。”
“因为考试?”
“不,是吵架。”
“吵架?”项叶走到罗璇面前,更仔细地打量了下她,“和女朋友吵架了?”
谭黎濛:“嗯。”
罗璇突然张嘴,嗓音微弱而嘶哑地吐出了一个词:“八小时三十六分……”
项叶给听愣了:“这又是什么意思?”
谭黎濛轻哂:“是她廉价的尊严。”
项叶还是没听懂,琢磨了一下,觉得这可能是她们话剧团之间的沟通暗语吧。
“是刚刚吵的吗?”她又好奇地问。
谭黎濛:“什么?”
“我的意思是,她们是在我来之前吵的架吗?”项叶解释,“其实刚刚在台下,学姐的女朋友就坐在我旁边,而且,她好像也往这边来了。”
此话一出,原本瘫坐在地上的人立马满血复活,眼睛里直直射出了两道红光,抓住了她的肩,激动地来回晃着:“她真的来看表演了吗?你确定自己没认错人吧!”
项叶给她晃得眼冒金星,断断续续地说:“这个,应该是没认错的……如果,没认错的话,确实是她……”
“她还往这里来了?”
“呃,好像是,她走在我前面……”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嗖的一声,罗璇像陀螺一样旋转着离开了。
项叶虚弱地倒地,脑子一时间还没转过来:“什么情况,她不知道她过来吗?”
谭黎濛垂眼看她,凉飕飕道:“都说了,她们吵架了。”
然而不过半分钟,陀螺又旋转着回来了,并且垂头丧气,头上依旧阴雨连绵。
“没看见……”她眼神幽怨的,“可能是你认错人了吧?”
项叶认真回忆片刻,无辜道:“那个人是学姐你的女朋友没错啊,但她走在我前面,我也没看见她来没来这里,只是推断而已。”
肉眼可见的,暴雨转特大暴雨,还打起了闪电。
罗璇咬着手帕,分外悲愤地控诉:“居然只来看表演,却不来找我!这是什么,来和好但只和好一半吗?!!”
“这样不就够了吗?”谭黎濛睨她一眼,有些头疼似的皱起了眉。
项叶虽不明就里,但也顺势劝道:“要不学姐,你去找她吧,谈恋爱嘛,既然她不来找你,你就去找她好了。”
“不可能,我才不去!”罗璇愤愤道,“我已经看清她的态度了,她就是在等我认错!在她眼里,我不是她的小宝贝了,而是一个可以任她操纵的玩具!我的底线已不能再退,倒计时结束,我是绝不会主动向她低头的!”
项叶见状震惊:“……有这么夸张吗?”
她想向谭黎濛偷偷了解点情况,后者却不咸不淡地看起了手机。大拇指在屏幕上嗒嗒敲了两下后,忽然开口:“我饿了。”
项叶原本想说些什么的,听见这句话,肚子本能地咕噜了一声。
要是没突然跑掉的话,按理说这个点,她早就和陈以澜她们慢悠悠地吃完烤肉去科技馆玩了。
“哦,我也该去吃饭了。”项叶道。不过现在食堂应该已经关门了,只能点外卖了。
“那你们继续,我先走了,拜——”
剩下的“拜”字还没说出口,她的后领子就被人揪住,径直往外拖去。
而揪她后领子的人神情淡定,只不容置喙地说了一句:“陪我去吃饭。”
项叶:“……”
走到一半,谭黎濛又折身,将蹲在原地自闭的罗璇一同拖走了:“你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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