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夜宴

叶昭仪曾是芳卿的属官,虽然出身寒微,但芳卿正是因为这个才提携她。不过不知叶昭仪志不在此,没曾想她后来莫名其妙爬上了龙床,走上了另一条青云路。

因此,朝中也有传言芳卿故意培植下级女官,为的就是献美媚上,好将权力渗入后宫。这次弹劾她的奏本里也是这么写的,说她操纵权柄,败坏朝纲。

钟世林是有意拿这个讥讽芳卿。

类似的话,芳卿近日听得多了。她不是圣人,被人恶意捏造,心里不可能没有一点愤懑委屈。但自胜者强,若轻易露出波澜破绽,便真教小人拿捏了。

所以她面上不显,对冷嘲热讽一概不受:“娘娘贵为皇妃,而我身居卑位,怎么能是我的门生呢。钟大人,这有损天家名誉的话传到皇上耳中,可是要治罪的。”

钟世林讨了个没趣,四下突然安静,没人举杯,也没人动筷。

芳卿便继续说道:“我劝诸位还是谨言慎行。祸从口出,天子家事不是我们臣下能议论的。”

这一下,众人都有些酒醒,也自知失言,面上很不好看。只不过年纪最长的吏部郎中非要驳上一句。

“这岂能只是家事,这是国事!关乎立嗣的事情——”老郎中摇摇头,有些懒得与她多说:“郁令君未免太短视。”

“既如此,那不妨听听李郎中的真知灼见。”芳卿轻描淡写地说:“明日在千秋馆见了圣上,我好在圣上面前代您陈奏。”

这怎么能说。

老郎中自知酒后失言,酸溜溜地说了句:“那是比不上郁大人圣眷正隆。”

不过妃嫔有孕,确实不能说与国事无关。

当朝皇帝是风流天子,却没有一儿半女。而且就是因为没有储君,后党、公主党才都蠢蠢欲动。所以当今天子践祚六载,帝位反倒不见稳固。

臣子们私下议论,皇帝无法生育是太阴柔的缘故——一个男人一心向往女儿身,几乎到了痴迷的地步。阳气太弱,又怎么绵延子嗣呢。

重华宫内歌舞升平,四座言笑晏晏,丝毫不见人心各异。芳卿瞥了高台上的御座一眼。

刚才还与席间谈笑的皇后,虽然依旧笑蔼蔼地看着诸卿,一身的雍容气度却忽然变得尖锐了,敏感地攫鸷了一丝背叛,好像听得到他们在议论什么似的。

如果叶昭仪真的怀上了皇嗣,无论是男是女,都能被立为储君。大燕建国几十年来,代代经历皇室操戈,朝中众臣无一不感到朝不保夕。

等皇帝有了继承人,风雨飘摇的新王朝才能让众人吃下一颗定心丸。

若真如此,将叶昭仪献给皇帝的芳卿自然功不可没,只是必然侵害了后党的利益。

所以和朝臣一样,皇后也认为芳卿是叶昭仪事件的幕后主使,觉得她野心勃勃,有意操纵后宫,甚至将来的储君,因此十分忌惮她。

其实芳卿并非什么权臣,只不过为官数年,人人都开始这么看她。事已至此,即使她说她才是遭到叶昭仪背叛的那一方,也不会有人相信。

宴席进行到一半,芳卿不胜酒力,外出更衣。

她的酒量不好,但不会喝酒,就当不好官。官拜一品的显宦没有一个不是海量,这可不是巧合。

芳卿一出殿门,各殿宫人属官都在外面守着。程忍冰见了她,忙提着一盏六角宫灯上来,低声耳语道:

“令君,借一步说话。”

芳卿见她提着灯等了许久,不知是不是官署来了要紧的文书,便跟着她往僻静处走了几步:“怎么?”

“通政司递了话来,说有封奏本还需要咱们压一压再放。”程忍冰说详情还得与她当面细说,“所以需请您走一趟。”

一封题本,由各官署提交到外通政司,再由外通政司交给内通政司呈给皇帝。皇帝阅后,题本仍由内通政司收回,送往内阁丹书台。

丹书台的官员则根据皇帝的旨意,分门别类,誊抄副本。有的交议内阁,有的下发部院,也有的直接封存,秘而不宣。

换言之,丹书台经手的都是一道道政令。奏本发放到各官署,立刻有了效益,各司依据官文行事,再不能轻易更改。

临时出了问题,想拖延些许时间再发的情况也是有的。这次不知是通政司出了纰漏,还是皇帝突然变了想法。还有可能是哪个大臣想拖一拖,再从中寻些余地转圜。总之,他们丹书台都担不了这个责任。

题本一旦发出去,就覆水难收了。

芳卿知道利害,程忍冰也是她司下的女官,办事还算严谨,所以她没有疑心这番说辞,忍着酒醉头痛说:“好,我这便去。”

程忍冰将手上的宫灯递给了她。

重华宫外是一片静谧的水色,不远处就是芙蓉池。偌大的水面中央伫立着一块仙岛,倒映着幽幽的墨影。

手上的琉璃宫灯摇摇晃晃,照着芳卿有些虚浮的脚步。

她穿过水榭,行至偏殿,程忍冰说通政司遣来的司官就在这里等着。

殿外空无一人,内里灯光虚弱,一点也不亮堂。像是值守的宫人仅留了盏灯,让皇后的千秋之夜富贵明亮些。

芳卿走上台阶时,心中已有异样,总觉得殿内有些古怪。但她还是没有迟疑,大胆地推了门,非要探个究竟。

殿中的人也听到了她的脚步声,眨眼间到了门前。雕镂的殿门“吱呀”一开,露出里面挺拔的一个身影。

灯光昏昏沉沉,反倒是月色更为刺目。他紫色的袍子没入殿内的阴影中,变得近乎黑色。

芳卿的心头先是一紧,凉风过堂,冷硬的空气盈满衣袖,酒立刻醒了。

“蔺征?”

她站在门口,惊讶出声。蔺征见了她,脸色也微微一变,一样未曾料到自己要见的人是她。

“怎么是你?”

这些年,芳卿在前朝任职,蔺征确实时不时帮衬提点。他旧时和芳卿先夫霍成烨一同在军中效力,两人有袍泽之情。霍成烨死时留下芳卿孤儿寡母,蔺征帮忙照料了不少,但两人之间绝无私情。

自从弹劾风波开始,他们就一直避嫌,私下再没见过。

今夜他们在这里相遇,四处透露着蹊跷。芳卿与蔺征四目相对,都马上明白过来:多半是局。

于是,纵然还有一百桩事没有理清,现在也不是说话的时候了。

芳卿当机立断:“我这便离开,你就当今夜没有见过我。”

“好。你千万小心。”

蔺征也没有费时嘱咐,迅速与她道别后就退回殿内,寻找别的出口。

芳卿迎着风没入夜色之中,手上的宫灯摇摇晃晃,但人却比来时更清醒。

人人都看见了她走出重华殿,到时候只要随便有个人说她在宫禁之中私会蔺征,她就坐实了秽乱宫廷、勾结近臣的罪名。

世上根本没有清者自清,无中生有的脏水泼上了就洗不干净。

芳卿这次遭人弹劾已经顿悟,诬告构陷不过是别人的嘴巴一张一合那样轻而易举。但要证明从未发生过的事何其难,被污蔑的人纵使身上长了一万张嘴,也难以自证清白。

她得找证据。

芙蓉池上波光粼粼,皓月千里,静影沉璧。游廊宫墙上倒映着月光水色,芳卿就穿梭其中,衣袂飘飘,落下了曼妙的仕女的影子。

清幽静美的宫廷景色笼罩着杀伐戾气,芳卿提着灯疾走,思绪快速翻飞。此时此刻,她想的竟然不是怎么办,而是自己二十多年的前半生。

从幼时经历的战乱开始,到拜官接印、披上四品女官霞帔结束,这些画面一一从面前掠过。

直到又一阵阴风从水面上吹过来,芳卿才看清眼前只有沉默又静美的雕梁画栋。

她忽然停下脚步,前方猝不及防被一锦衣青年阻住了去路。

他扶着廊柱,一副醉了酒的模样。明月清晖照在他脸上,芳卿只是匆匆一瞥,就瞥见一个英挺俊逸的年轻男子。

因为喝醉了酒,那一双剑眉星目略显迷离。不过他没有看见她,而是大步朝着水边走。

说是年轻,也就弱冠之龄。他一袭鹦鹉绿的缂丝锦袍,腰间蹀躞缀满琳琅金玉,满身的行头绝非一般贵戚可比。

芳卿见他与皇后有三分相似,就知道他是坊间趋之若鹜的连家二公子,连决。

她驻足宫檐下,端看了半晌。

大燕朝如今的男子,比他英俊貌美的没有他身份尊贵,比他身份尊贵的原就没有几个,还又没有他年轻潇洒。

芳卿在官场浸淫多年,深知男人喝醉了酒就没有好看的,个个面红耳赤,不堪入目。偏偏连决的模样如书中所写那般,玉山倾倒,见之忘俗。

翩翩我公子,机巧忽若神。她心思一动,暗道果然是公子王孙,天潢贵胄。

据闻,燕京的女子都为连决折服,而他既不是多情薄幸,也不是眼高于顶。他看上去谁都不爱,洁身自好,片叶不沾身,却又好像跟谁都是发乎情,止乎礼。

若即若离,风流得可怕。

须臾,连决已经像阵风似的掠过,冲到了池边大吐。绿色的袍子像片春天的叶子,让水色照得光润温柔。

芳卿的脚下重新一动,毅然抬步跟了上去。

皇后的弟弟,名传天下的翩翩公子,还有什么比他更完美的“证据”。今夜与他在一处,再合适不过了。

稍微解释一下,男主清清白白,以上是女主视角的脑补

-

推推下一本要写的

《帝台别鹤》

祁无忧是大周的掌上明珠,十八年来最大的不如意是未能跟心上人结为连理。

她父皇将她许给了将门之后,夏鹤。

新驸马龙姿凤表,俊美无俦,但是一只不甘被困于宫禁中的鹰。

得知她有白月光,夏鹤出于妒意冷嘲:

“什么他为了江山不能娶你,分明是个软骨头。”

祁无忧气急,当场给了他一耳光:“你知道什么?!”

他抹去了嘴角的血,说:“我只知道如果是我,江山和美人我都要。”

祁无忧才不信他的鬼话。

他们本就是强扭的瓜,所以她许诺:

“等我即位,就还你自由。”

从此只当君臣,不做夫妻。

*

夏鹤以为她忘不了她的白月光,干脆成全了他们,自己远走边关,默默为她守了十年的江山。

十年后,他回到京城,终于亲眼目睹祁无忧和她的白月光双宿双飞。

然后他就后悔了,冲到了她的寝宫发疯。

“我给你守了十年的江山,都比不上他对你笑一笑是不是?”

祁无忧看着他冷笑一声,心道,狗男人当年为了金戈铁马抛妻弃子,现在是谁给他的胆子回来装深情。

*

“若江山美人两难全,那么美人我的,江山你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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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夜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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