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知道季修的生母究竟是谁,老庄主不肯说,只是突然就从外面抱了个孩子回去,若不是季修天赋异禀又长相俊美,现在流传最广的说法应当是他是老庄主随便捡回去的弃婴。
季修还小的时候,凌霄山庄以前的老管事曾不慎说过一些话,总之季修知道自己的出生是个意外,无论是对未曾谋面的生母还是季长风,似乎都是个多余的存在。季长风不愿透露他的生母,甚至不许他表现出一点思念母亲的想法,二人多半形同陌路甚至势如水火,也许曾经真心相爱,但已都是过去。
按照老管事的说法,季长风反倒是被抛弃那个,一度在山庄之中醉生梦死,颓废不已。只是自打季修记事起,季长风在他心中的形象就已经是个风流成性的人了,他很难想象他会为情所伤还荒废剑术。
他也为此觉得老管事口中的那个抛弃了季长风的女人应当并不是那么绝情,她都愿意为季长风生下一儿半女,怎么可能未曾动情。
只是当事人不说,旁人再怎么猜都是枉然,这次喜乐鬼找上康家,易盟主加急特快也要马前草来劝阻他,他忽然也有些好奇了,为此在出发前还又去把老庄主的《闲时心经》翻出来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可惜里面记载的事都是在他差不多五六岁以后,对自己出生前的事情只字未提。
季修倒不是那种非得对自己出身追根溯源的人,就算冯欢真的是他的生母他也不打算上演一副母子相认阖家欢乐的好戏,更何况对方或许并无母子之情。
季长风的凌霄剑术虽是自创,但难免受他人前辈的影响,他在日复一日的练剑过程之中也觉得剑术中有些地方狠辣得不像正派人士,又闻季长风在细麻村呆了将近两年,说不定这两年里就是和冯欢一道习武练剑,这才在凌霄剑术中融入了些邪招。
不知道喜乐鬼冯欢如今功力还剩几成,招式步数还熟悉么,倘若自己将她的武功招式融会贯通,能否为凌霄剑术再创两招。
陈放听完季庄主真正的目的,不禁陷入了沉思,他想起自己在山庄里想要博得庄主一点好感最快的方法就是论剑,怎么会有人把剑术看得比情谊还重要啊,是打算和剑过一辈子么,难道他若是想要获得这不可获得之爱得先是一把剑才行?也不对,凌霄都是量产的,不值钱。
英四娘说已经让两个孙子去本家取刀,第二日就见到了。
康惜月家中排第三,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只是先前见了康惜月再见这两位落差有些大了,不外乎别的,依季修的眼光来看,这二位实在不是习武的料,一眼看去脚步虚浮,内力甚浅,怪不得得了个金错刀都只是供在堂上,只因康家没有可以掌握此刀的继承者。
他们二人长相相似,应当是双胞胎,名字还挺大气,一个康天纵,一个康天行,大有要气吞山河天下任我纵横的气势。他们二人也不似康惜月那般机灵,看着就木讷,难担大任。
喜乐鬼要的金错刀就这么放在了堂中,被层层绸缎包裹后又锁于木箱之中,外面的箱子倒是贵重,雕刻工艺就得值不少钱,更何况上面镶的金丝银边。
英四娘拄着拐走了进来,见季修正抱臂垂目看着木箱子,她叹了口气:“庄主是否也为一代名刀只得锁在箱中而感到暴殄天物?”
季修回过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一把刀而已,这么多年未打开,说不定早就锈蚀了。”
陈放觉得有些好笑,毕竟在季修的认知里,刀剑都只是武器,趁手即可,旧了得换,一个什么也不会的小屁孩得了名剑也不会一跃成为剑术大师,而天下第一的剑客手里,凡铁也能成为传世名剑。
也许是觉得在凌霄庄主眼里金错刀也算不上是什么名刀,英四娘未再计较,她只是又叹了一口气:“正如庄主所见,我的独子未能继承他父亲的天赋,两个孙子也一样毫无长处,这金错刀怕是得一直蒙尘了。”
季修却是轻笑了一声:“你还有个孙女呢,虽然也算不上是天才,但是比你那确实资质平庸的孙子要好上一些,至于你的独子,我没见过。”
他说起话来毫不客气,有些时候陈放都想劝他留一点面子,话不必说得太死,起码别让人下不来台,但转念一想,说不定季庄主这么努力修习剑术就是为了说话时可以狂傲一点呢,也就不再多想。
英四娘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还多年操持家族事务的人,不喜形于色也不怒目于人,她全当没有听出季修口中的讥讽,甚至还笑道:“易盟主借这次寿宴为小女儿比武招亲,我也想为惜月招个上门女婿了,怪我这个老婆子没什么习武的根骨,儿媳妇也是个寻常人,好在还算硬朗,兴许能带一带曾孙。”
她复又看向陈放:“蓑衣客若是不嫌弃,不如我将惜月介绍......”
陈放连声打住:“这话可不兴说,哪能就这么随便地定下终身大事。”
本该是两情相悦再互定终身的事,在她的口中似乎是在配种一样,他已经看见季庄主眉头紧皱,这是已经不高兴了。
康惜月从外面进来,见堂中气氛有些凝重,便不自觉地收敛了步伐,走到英四娘身旁低声问道:“奶奶,他们在问何时出发。”
喜乐鬼手中还握着生死未卜的康健,现在谈其他是有些不合时宜,英四娘偏头看向季修:“季庄主,那喜乐鬼不肯透露行踪,只要我们将金错刀放到曾经的九幽教旧址,她在验货之后就将人送回,依你之见,应该作何打算?”
明明她才是康家掌权人,却反过来询问自己,季修不得不再次提醒她:“我只想见喜乐鬼,救人是蓑衣客的事,至于刀,你自己看管。”
陈放也连忙接话道:“这幽姑岭这么大,她不说在哪,我也没地方去救人啊。”
英四娘沉默片刻,看向了堂中放着的木箱子:“所以这金错刀,也必须得送去是么。”
九幽教的旧址就在那幽姑岭山中,曾有一条大道直通教中,只是自打九幽教覆灭,无人再来访,一条大道也隐没于杂草之中,再也寻不见踪迹。
上次来时只是经过,如今再看这幽姑岭,山色沉重,树木稀疏,因不过是连绵山脉的一处缺口,日光被高山遮蔽,显得鬼气森森,无愧于幽姑之名。
好歹也是亲自来过九幽教的人,英四娘对那场大战也记忆犹新,也因此认得路,山路难以行车,她走得慢,是她的好孙子一路背着走的,金错刀的箱子就差人也一路抬过来了。
所谓的九幽教旧址,其实也只剩下一个凿在山崖石壁上的兽头了,这东西既重又不管钱,也就没人理会,恰是这兽头之下,就是九幽教曾经的大门,现在也不过是一片荒芜。
金错刀被放在兽头之下,随同英四娘一起来的人也朝四周望了望,一片寂静,看不出除了他们还有别的人。
季修和陈放没有与他们一道,他说不管刀就真的不管刀,全都交给了那些热心帮忙的少年侠客们,顺便也能保护一下不会武功还腿脚不便的英四娘。
俗话说得好,狡兔有三窟,一个大名鼎鼎的魔教自然也不止这一个出入口,说不定那喜乐鬼就在暗处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季修走得倒是光明正大,没有半点要隐藏自己踪迹的意思,他没有与英四娘一道走,而是选了个峭壁不走寻常路,好在也如他所想,九幽教确实不止一个出入口,也确实和他一样喜欢不走寻常路,他从这峭壁翻过,就看见了一条青石小道,覆盖在上面的青草恰有他人踩踏的痕迹,很有可能就是喜乐鬼冯欢。
陈放跟着他一路过来,看见就是这么巧就逮住了对方的踪迹,他不免有些感叹:“我现在真的怀疑你们就是母子了,所谓母子连心,连选的路都一样。”
季修没有理会他,他看着眼前的断壁残垣,石壁之上的深痕,以及那青草之中隐隐约约的白骨,虽然没有经历过那场大战,但也看得出来当初打得有多激烈,剑气尚可留下如此深的刻痕。
他摸上了那截断壁,一道深痕快被他盯出花来了,陈放不知道他看出了啥,为此驻足良久,没想到季修却忽然拔剑出鞘,运起心法,调动内力,激荡的剑气让陈放不得不后退了两步避开锋芒。
凌霄剑术第七式——刀火断莲花。
此为杀招,还是最不讲道理的那种杀招,全靠蛮力和内力来堆彻威力,内力越深厚则威力越大,与能靠巧劲弥补的霜刃碎春冰完全不同,几乎要剑客倾尽全力,若不是敌人实在难缠,都不会轻易使用的那种招式。
然而季庄主突然拔剑使出这个杀招却不是对着任何敌人,而是一道断壁,剑刃未触及石壁,全靠剑气去雕刻,他收剑入鞘,似乎很是满意地看着眼前石壁之上多出来的那道深痕。
而后他转过头,这次大概是真的发自内心的微笑,纯善得有点不像是他,他就这么指着墙上一新一旧的两道剑痕冲着陈放笑道:“你瞧,我比季长风要厉害一些。”
一个人在自信却不自傲时大概是最美的,陈放看着眼前笑得格外灿烂的季修,忽然想起了初遇时还未学会摆脸色的少年,眉飞色舞地向他描述自己要如何成为这天下第一剑客。
只是后来江湖波涛汹涌,再难看见季庄主笑一笑,再谈起少年的纯真梦想了。
没等他再多感悟两句,季修自己也察觉到不对劲,刚才的行为算得上是幼稚,于是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他挂好剑,又冷着个脸,跨步向前:“别跟丢了。”
庄主心,海底针。陈放叹了口气,也只得老实跟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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