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光销玉津(三)

沈南璆一把脉就知道这不是风寒,他起身后暂时没说话,瞧见一旁裴容钦欲言又止的表情,沉思片刻:“可否让我看看郡主近日服用的方子?”

棠玉递过一张药方,上面的字迹他很是熟悉,上面全是治疗风寒的药材。

武崇训看着他紧皱的眉头,忍不住有些担心,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沈南璆笑了笑,面上是安抚的神色,“郡主确实是受了风寒,不过近几日思虑过甚,郁气积于心,才会出现今日的状况,郡王不必太过担心。”

床上的人并未陷入昏迷,听得两人的对话后手指微动,李裹儿记得自己与沈南璆并没什么交集,不知对方为何要替自己隐瞒。

沈南璆和武崇训叮嘱了几句,承诺明日再将方子送过来,便由着人送出了府。

梁王府门前的雪早已变成厚厚一层,马车走在空无一人的定鼎大街上,檐角的铃铛声淹没在簌簌落雪中,沈南璆盯了对面的人许久。

“不打算解释一下?”

裴容钦面上依旧是平日里的寡淡神情:“就是师叔认为的那样。”

“你是不是疯了?你父亲从来不参与这些党派之争,你有没有想过如今这样会连累他,甚至会连累你们整个裴家。”沈南璆有些恨铁不成钢。

裴容钦的父亲裴湛是如今的礼部侍郎,对朝中李、武、张三派的斗争一直是持观望态度,并不明确表示支持任何一方。

沈南璆平复了下呼吸,接着说道:“安乐郡主中毒至今,乃至今日这副惨烈模样,你一直是知情的状态,甚至赞成她服用禁药来应对今日的宫宴。我能理解你学艺不精,对她身上的毒束手无策,但事情变成现如今这个样子真的是你希望的吗?”

裴容钦垂眸并未置声,安静听训。

“如果她今日真的运气再差一点,在宫宴当场出事或者......”死在今日,那裴容钦乃至整个裴府都要为其陪葬了,这与李裹儿身上的毒是谁下的无关。

沈南璆今日瞧见那张药方上裴容钦的字迹,便知自己只能替他隐瞒,他并不想知道李裹儿中毒的缘由,既然天授帝派他来看诊,那他就只负责治病。

马车摇摇晃晃到了裴府,裴容钦起身掀帘。

身旁的人身影未动,说:“我还要回宫去复命,今日就不去拜访你父亲了,安乐郡主身上的毒我能解,不过我只帮你这一次。”

“谢谢师叔。”

“回去吧,你和你姐姐真是没一个能让你爹省心的。”

一整个冬日,李裹儿只去了一次东宫,除此之外便一直在院子里养病,看着檐下落雪或晴空旭日。阿蛮对她能整日待在府里很开心,天天躺在她怀里和她一起晒太阳,原本一直被它叼在嘴里的那块青白玉佩也不知被它藏在了哪里,棠玉倒是一直挂心着想要找回来。

武崇训自她上次吐血之后一直忧心忡忡,每日从左卫下了职便回来在府上陪李裹儿,两人说起很多事,武崇训说起年少时在国子监的趣事,说武延安总是和人打架,和张岩打的次数最多,两个人谁也不服谁。也说第一次见到李裹儿的场景,听到赐婚的旨意时内心的激动与忐忑。

他拥着李裹儿倚在小榻上,看着簌簌细雪无声落在院中,疑心今年的雪像是一直能下到年关。

屋子里药香弥漫,小臂上的伤口本来就不深,如今也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李裹儿听着耳旁的喃喃细语,感受着手心被对方握在手中传来的暖意,恍惚间觉得两人又像是回到了刚成婚那一年。

不过她记得那年倒是没有这么多的雪,偶尔有的几次雪天,她都拉着武崇训去了魏王府,炉子上温着酒,武延基、李重润和武崇训坐在檐下,看着她和李仙蕙在院子里堆满大大小小的雪人,她俩还要给每一个雪人都起上名字,有很多个时刻她都觉得好像待在洛阳和待在房州并没什么区别,除非每次去东宫看到李显蹙起的眉头时,她才会觉得这里是一个牢笼。

李裹儿听着武崇训絮絮叨叨讲起很多事,他讲魏王府内的秘事,讲先魏王武承嗣后院的姬妾,讲城内哪座佛寺又新塑了金佛,讲坊内的酒楼又出了什么新菜,却从不讲应天门内太初宫里的事情。

天授帝在十二月初患病后便从紫宸殿搬去了长生殿,太子李显被准予移居玄武门去侍疾,可时常谒见天子。朝中对张氏的攻讦并未停止,御史台依旧拿着张昌宗看相的事情不放,似乎铁了心要将谋反的罪名坐实,然而天授帝对此事的态度还是同之前一样。

“谯王府的婚事定在了下月初八。”武崇训伸手将李裹儿身上慢慢下滑的毯子又往上拉了拉。

李裹儿没说话,心里却明白这是天授帝有意调和张氏和李氏的关系,可她早在刑狱那次时就已经让天授帝看到了态度,即便李显即位后有心饶过张氏,李裹儿却并未打算放过他们,再加上此次云渺山上的刺杀,她与张易之之间早已不仅限于三年前那件事留下的仇隙。

武崇训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睫毛,伸手将她鬓边的碎发别到而后,柔声说道:“我看这几日气色比之前好了许多,可以趁着这个时候出去走走,义安郡主几日前还向我问起你呢。”

李裹儿轻轻点了点头,说好。

***

正月初七时,天空一片晴朗,连带着近日堆起的积雪也化了不少,像是有意为明日的婚宴一个好兆头。

张易之看着面前的人,指尖轻敲桌面,敛眉开口道:“难道这世上还有华佗再世不成,不过我倒是不相信这些说法。”

“沈御医师承孙思邈,医术精湛倒也在情理之中。”

张易之闻言轻笑一声:“你是这样认为的吗?”

赵景立刻有些慌乱,说:“我对大人真的是一片衷心,绝无欺瞒之意,想来是安乐郡主此次走运,所以才会安然无事。”

院中的梧桐树叶子几乎落尽,只剩枝头几片在摇摇欲坠,一段枯枝突然跌落,惊飞了树上停息的鸟雀。

“谯王府婚宴的东西我已经让府上准备好,明日你替我去送礼。”张易之端起茶盏,用盖子拨了拨上面的浮沫,而后轻呷了一口。

赵景不敢辩驳,只得应声称是,心里却在思忖,谯王府与何家的亲事对张易之来说是好事,但想不通为何要派自己去,按理来说这件婚事的促成张易之在其中也出了力,与谯王的关系想来也不应该如平日里那样冷淡。

不过他并未将内心的这些疑惑抛至表面,等到张易之叮嘱完其他事之后便起身告辞了。

张昌宗从屏风后走出,看着赵景离去的背影,眉眼稍显冷漠:“明日我们不去,谯王怕是会不高兴。“”

虽然天授帝选择对朝中弹劾张氏的折子置之不理,但张易之相信他们绝不肯轻易就此放过,表面看上去越是风平浪静,底下就越是暗潮汹涌。即便李重福如今与他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但人心岂是轻易能看透的东西,他信不过这京中的任何人。

盖子被放在一旁,茶盏中升起的雾气逐渐减少,张易之又将盖子反扣回去,杯盖轻磕发出声响,说:“他高不高兴和我有什么关系,礼反正是送到了,至于他明日收不收便是他自己的事了。”

帘子一角被风吹起,寒气袭进屋内,即便今日出了太阳,可刮风倒是一直没停。

张昌宗垂眸看着身前微卷的发梢没有开口,他没明白张易之这一举动的含义。

“今年多雪,定州必定要比这里还冷。”张易之起身,看着院内地面被风刮起的落叶,“六郎想回去吗?”

张昌宗转过头望着他,半晌后摇了摇头,不是不想回去,是他们已经不能回去了。

张易之却像是偶然提及一般,略过了这个话题,说:“你之前说得对,赵景确实不能留,他能在局势未明之时向李裹儿下毒,若是东宫事成,他得到李裹儿许诺的荣华富贵便悄无声息送上解药,倘若李裹儿届时反悔,便要陪他一起下黄泉。可谁知中间出了崔陵的岔子,他犹豫再三怕自己也落得那般下场,便向我投了诚,李裹儿就成为了他的旧主。这个人胆小怕死,疑心重又不肯吃亏,做起事来也是一等一的狠绝,这样的人我也不敢多用。”

张昌宗看着他走到窗户旁,抬起手对着阳光举起手中的字条,上面的字迹几乎要看不清,这是赵景方才送过来的东西,原本该收这信的人是宜婳,不过可惜的是她早已成了城外荒山上的坟冢。

“身在常州还要操心洛阳的事,真是辛苦她了。”

张易之转身将那东西丢在火盆里,纸条瞬间被火焰吞噬,他拿过帕子擦了擦手,空气中仿佛还留存着一股淡淡的幽香,那是方才那纸条上的味道。

手中是赵景方才送来的东西,是一封被截下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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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京旧梦
连载中宣台其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