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番外一

端木蓉做事向来利落,布置的新据点极隐秘。

无边无际的大泽一隅,生着宽广如海的芦苇荡,芦苇荻草生得铺天盖地,藏住了深处一片开阔的平静水域,以及水面当中一座安谧小岛。

此处和镜湖像极,只镜湖没有这样茂密的荻草与芦苇。

生于大泽附近的百姓也不知丛生的蒹葭深处还有这样一个地方,寻常人没有特殊的分辨方位的本领,误入其中走得深了,恐有迷失方向难以脱身的风险。

因此这里作为新据点实在是安全。

自离开机关城,一行人再没有过像如今这般安宁的日子。

少羽眼睛的伤势由端木蓉照看着,也可算有惊无险。天明日日黏着月儿,前前后后照料她,为着她性子变得有些不像从前,总是露出他脸上不常见的忧虑神色。

盖聂一身旧伤从未得到妥善休养,如今总算被端木蓉找到机会,日日为他精心调理。

高渐离与雪女也有些日子没见,难得安定几日,总是不知在何处风花雪月。

留盗跖一个无聊的人,每每瞧见盖聂跟端木蓉那么不见外,就格外心气不顺。

从前盖聂总还有些表面的客套,要称端木蓉一声端木姑娘,如今却亦步亦趋,好像没有自己的事情一样,成日在她身侧。

早起一起晨练,白日一起照顾晒在院中的药材,端木蓉坐诊时他便在一旁帮忙,悠闲时还一起月下散步。

盗跖从前勉强算他是半个君子,如今只觉得此人实在脸皮厚了些。

蓉姑娘和他什么关系啊?就这么黏着人家,真是莫名其妙。

天明也隐约察觉出一些什么,他觉得大叔果然就是大叔,走到哪里都总能凭自己的气概让所有人折服。

流沙那些怪人如今不还是由大叔从中联系着成了墨家的盟友?端木蓉这个凶女人发现大叔的好,跟大叔成为好朋友自然也不奇怪。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大家看到大叔和她在一处时的神情总是很不一般,像是看到了什么稀奇的热闹。

而且大叔现在也有点太听她的话了,不管在做什么,总是她一叫就走。

最近难得地得了空,大叔开始正经教他学武功,每天早上他还扎着马步呢,那个凶女人面都不露,在房里远远叫一声:“盖聂,过来喝药。”大叔就立刻不管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喝个药而已,还总得喝个一刻钟,喝到简直忘了院子里还有个叫天明的在扎马步,等大叔想起他来,他已经龇牙咧嘴两腿战战头晕眼花了。

日上三竿时他在院子里练大叔教他的剑招,端木蓉和其他墨家弟子在院子里晒草药,大叔这时候也殷勤得很,都不消人叫就丢下他一个人练,自己跑过去给她帮忙了。

大叔是个好人没错,如今在这里的人,哪个没受过大叔的照拂?

但是大叔对她也照拂太过了,救命的恩情的确是很大,但至于这么鞍前马后地照顾她吗?不用想也知道,大叔看过的大夫多了去了,怎么没每个都带在身边这么形影不离地照顾呢?

但是他也不是傻的,这种日子过了一阵子后,他们大人之间的一些事他多少也猜出来了一些。

他平常跟着月儿叫端木蓉一声蓉姐姐,但最近这些日子下来,他隐约觉得这个称呼的辈分可能得跟着大叔涨一涨。

唉,大叔也是男大不中留,不过要是喜欢一个温柔可爱又细心体贴的,像月儿那样的性子,多好呀。

偏偏喜欢一个凶的,这要是成了,自己以后天天都得看她脸色。瞧大叔这服帖的样子,以后自己要是挨了她教训,大叔肯定是站在她那边的了。

天明忍不住地摇头叹气,想一想觉得自己真是前途灰暗。

他一边为这事愁着,一边日日跟着盖聂勤学苦练。每日早起先扎马步,接着左蹬脚右蹬脚踢腿下腰,一套基本功练下来,接着再绕着小岛跑一圈,然后才回院子里练这一日要学的剑招。

这一天盖聂如往常一般带着他跑步,经过他们在此驻扎后新修的小码头,见到端木蓉正坐在船尾,身子微微后仰,双手撑着船舷,举目遥望天边的飞鸟,脚下还有一搭没一搭地踢着水玩,发着呆很悠闲惬意的样子。

盖聂远远见到她,就笑了一笑。她这大夫当得总是忙碌,见她知道替自己忙里偷闲,他也能放心一些。

天明瞧着盖聂的表情不对劲,心里直呼不好,但已经迟了。

盖聂笑着走近,对她道:“既想游湖,怎么只在岸边?”

她听声音就知是盖聂,歪头看他,眨巴眼睛道:“划船费力,你要替我摇桨吗?”

天明感觉自己从未像此刻这么机灵过,他一把抱住盖聂的手臂,想拖着他往前走,“哎呀大叔我们还没跑完呢!不是你说的练功先练心志,要吃得了苦才能有所成吗!我感觉我今天特别想偷懒你快别废话了快来看着我呀!”

盖聂只是揉揉他脑袋:“好了,大叔知道天明决心做什么事时是最愿意认真的,你自己好好练,大叔不担心。”

天明不放手,脸皱成一团:“不就是划个船吗!小跖天天游手好闲,怎么不叫他来!”

盖聂神色淡淡:“摇桨是个细致活,他为人不大稳当。”

说完轻拍了拍天明的肩膀:“去吧。”

天明心知大叔他是拉不回来了,再心不甘情不愿的,也嘟嘟囔囔地自己跑远了。

端木蓉看着天明跑着的小小背影,对盖聂道:“自蜃楼上回来后,他仿佛一下子长大许多。”

盖聂踏上船尾,扶起船桨,小船就在木桨拨水的声音里动起来,他道:“既是我们二人一起游湖,一直说天明做什么?”

端木蓉看穿他小心思一般,笑着眄了他一眼,就起身弯腰进了船篷,一身轻快地向前走到了船头。

船身被她脚步带得左摇右晃。盖聂站在船尾用自身的重量帮着平衡,看到她此刻少女般活泼的样子,脸上盈出极浅淡的笑。

她张开双臂,拥抱迎面来的湖风,畅快地道:“好啊,不说天明。”她一转身,手臂搁在船篷上稳稳站住,故意逗他:“我瞧少羽的眼睛恢复起来倒也快,多亏石兰这小姑娘细心照顾。”

盖聂摇着船桨,隔着船篷与她对视,平平淡淡地道:“早知如此,我今日出来时该带着我们这一群人的名册。你挨个念过去,也免得遗漏。”

他这么说话,端木蓉真的很难不揶揄地笑他,她笑得太开心,船左右晃着,水波拍打船舷的声音比她的笑声还更活泼。

盖聂索性扔下船桨,俯身进船篷,出去到船头时顺手一揽就把人抱进怀里。

端木蓉有些猝不及防,假模假式推他一把,:“做什么?”

他若无其事地道:“离得近些,才好听你次第点将。”

端木蓉明知他其实只是想让她专心在二人的独处上,却不应答,也不点破,只是挑眉看他。

不过小船驶出不远,小岛上的人和房屋都还看得分明,这么亲密地被他抱着,若被人看见,她还是脸红。

于是她认真地推了推他,催促道:“不是要替我摇桨吗?现在这又算什么,快去快去,划得远些。”

他不放手,端木蓉哄道:“好了,我不闹了,我不再说别的不相干的人了。”

盖聂手臂一紧,她立刻与他贴得更近了些。

她瞧了瞧不远处小岛上绿树掩映下的屋顶,微红着脸,飞速抬头用自己的侧脸贴了贴他的脸颊,然后眼波清如水波,暗含着羞恼和催促地看他。

盖聂这才唇角微动,眼里隐隐现出一丝笑意,重新回到船尾去摇桨。

他边划船边看着端木蓉轻盈迈步,到了船头坐下。

方才她踢水玩时湿了鞋履,现在索性脱了。初秋天气已渐凉,她沾湿的双足露在秋风里,脚尖都冷得微微发红,然而她还是小心翼翼地将双足垂向水面。

盖聂下意识道:“水凉。”

她浑不在意,脚尖踢起一点不大的水花,然后被凉得一个哆嗦,却不收回脚,反倒将双足更深地浸入水中,开心地踢着水。

她这样笑着玩水的样子有些幼稚,即使是盖聂也鲜少有机会见她这般孩子心性的可爱模样。

到底他没有再阻止,只是脸上欣然的笑意怎么也落不下去。

罢了,虽秋日水凉,她既觉得开心,这样玩一会儿也没什么。左右他在,一会儿细细替她擦干暖一暖就是了。

端木蓉笑着,不知不觉有些出神,她陷入回忆里,喃喃对盖聂道:“小时候在镜湖,没有玩伴,也没有什么地方可去。偶尔背错了方药,就会被师傅罚。”她叹一口气,望着荻芦掩映中远处的黛色山影,又徐徐道:“被罚之后总是难过,到了晚上,我就一个人偷偷跑出来,摇桨把小船划到湖中央。镜湖很大,水又深,湖面澄澈干净,一望无际,没有这些遮挡人目光的芦苇荡。我就躺在小船里看星星,任由小船自己飘啊飘啊……”

盖聂听她说起这些,忽然觉得他们其实很像。曾几何时,他迷茫无措时也是任由自己飘在水面上,与倒影中的星空融为一体。

他们合该是要有今日这般缘分的。

端木蓉说到此处,不自禁垂头落寞地笑了笑,“有时候就那样在船上睡着了,小船飘了一夜,一睁眼简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等终于费力划回了医庄,师傅急着找我已找得掉眼泪。”

盖聂望着她:“我猜念端师傅每每在这个时候都要叫你日后不可再如此,可你还是经常深夜摇船去湖心。”

端木蓉歪头看他;“你怎么知道?”

他低低地笑:“因为,我也明白那样的感觉。”

安谧的夜里,湖面如镜,倒映漫天星辰,置身其中时仿佛自己并非身处冰凉的湖水,而是正随九天之上的银河漂流。

自己变得很小,人间也变得很小,一切芜杂的念头都被洗个干净,脑中只余一片澄澈的清醒,叫人越发能看得清自己的心。

他们本是内心深处极相似的两个人,都喜欢这样的感觉也并不难猜。

船离小岛已越来越远了,眼看就要一头扎进荻芦丛里,这个时候本该就调转方向回去。

但端木蓉站起来,打湿的双脚在船板上留下几枚月牙似的脚印,她望着天边展翅南归的大雁,雀跃地对盖聂道:“快划!我们去追它们!”

盖聂隐约觉得她是有些想家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听着她的话,用力摇桨让小船一头扎进芦苇荡。

端木蓉站在船头,荻芦的叶子不时会拂过她脸颊,有些微微发痒。她并不去拨开,只一味笑着道:“盖聂,快划呀!”

船在荻芦丛里行得艰难,好在盖聂用惯了剑的一双手臂还不至于太快感到费力。

然而行船终究赶不上飞鸟,那一群大雁还是很快消失在了天边。

端木蓉的背影安静下来,盖聂和小船也在遍布的荻芦包围里随她一起安静下来。

她转身看向盖聂,脸上的笑本已掺了几许苦涩,然而看到身后还有他陪伴,漂泊颠沛的感觉也就被尽数冲散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当年不肯嫁东风

宫花赋

小船三年又三年

枕上姝

朕真的不会开机甲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两相知
连载中对吧我也这么觉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