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定元年,残冬。
太原城外夜幕深邃、大雪纷飞,土地被雪盖上了一层厚重的银霜,一片荒郊野岭中,只有一座简陋的客栈□□在风雪中,门牌上挂着的“陆小二客栈”的招牌摇摇欲坠,门窗被狂风吹的吱呀呀的响。
我牵着阿黑停在客栈前,风雪将他折磨的嘶鸣不已。我看了看远方通往黑暗的道路,无奈的叹了口气,对身后的萧明义说:“看来我们必须住一晚上了。”
萧明义从阿白上翻身而下,一语不发的牵过我的阿黑,带着两匹马走入了旁边的马厩。
我艰难的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暖意吹散了寒冷,我感到手脚都开始回温,松开门把手的瞬间,木门重重的在我身后关上。
这个客栈表里如一的简陋。哪怕在大厅,也只有几张简陋的圆桌,桌上厚厚的油垢连我看了都忍不住皱眉,油垢上放了几碟花生米,和高高摞起的两碟酒碗——两名黑衣大汉围坐在桌旁,一碗接一碗的灌着酒。
在他们后方,有一块刻意挪开的空地,十几个炭盆集中放在一起,暖意就是从这里来的。
我小心翼翼的绕开它们,找到了坐在柜台后打瞌睡的掌柜。
“你好,我要订一间上房。” 我说。
掌柜的头正一点一点的将睡不睡,被我一惊,顿时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什..什么?!” 他眯着眼睛看了看前方的我,用市侩的眼神将我里里外外的扫了一遍,或许是没从我一身灰尘仆仆的穿搭中品出钱财的味道,兴致缺缺的说:“这位客官,要订房?”
我友好的笑了笑,“要一间上房。”
掌柜的斜睨我一眼,“哟?哪来的贵人还要上房?不好意思,我们这里可没有上房,别说上房,就是您要最普通的房间可都没有了。”
闻言,我微微皱眉,“一间房也没有了?钱不是问题。” 我从怀中掏出了一小块银锞子。
掌柜的眼中瞬间爆发出某种光芒,但随即又想到了什么,有气无力的坐了回去,“这位客官,没房就是没房,这雪来的急,我们这里庙小,早就已经住满了。”
我为难道:“可是这外头雪这么大,我们也不好上路啊。”
这时,门又重重的开了,萧明义顶着风雪走了进来,他的深蓝锦衣上落满了雪,走进来时,雪落的满地都是。他走到了我的身后,我感到身后冒着丝丝凉意,却又带着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我轻轻握了握他的手。他微微低头,安抚的摩挲了下我的掌心。
掌柜的眯着眼睛,指了指我们身后,“你们要是不嫌弃,就去找个桌子坐着好了,这炭盆就放在这里,明天等雪停了,你们再出去。”
“不嫌弃不嫌弃!” 我欣喜道,“多谢掌柜的能让我们留下!” 我又从怀里摸出几颗小银锞子放在台上,“这是一点小小心意,还麻烦掌柜的为我们找两壶酒,拿几盘下酒菜。”
掌柜的捻起桌上一颗银锞子捏了捏,挥挥手,“行了,这么点东西要不了多少,酒碗在桌上,酒在那里,自己拿。”
他指了指两名大汉的脚边,他们坐在厅堂靠楼梯的位置,酒坛被阴影遮挡,我走进来的时候竟然没看到。
我与萧明义对视一眼,他去角落找了个位置,我走到大汉身旁,小心翼翼道:“你好,这个酒我们能——”
“干什么?” 大汉粗声粗气的问,转头看了我一眼。他长得粗眉大眼,脸上蒙着一层酒醉的红晕,一道长长的刀疤从左眉割到右脸,让他看起来凶神恶煞、张牙舞爪。
我缩了一下,脸上挂起一个示好的笑,“这位好汉,我拿壶酒,您看成吗?”
他的思维似乎已经不太灵活,盯着我看了半晌,忽然重重拍了拍我的肩膀,力气大的仿佛要将我拍入地下,“小伙子,长得细皮嫩肉的,身板这么小,一定要多吃一点啊!像你这样的,还怎么报孝家国!”
他说话声很大,将我耳朵震得嗡嗡响。我尴尬的将他的手拿了下去,“多谢好汉关心,这壶酒我们就拿走了。”
大汉迷蒙的看了我一眼,抓住我的手腕,“要喝酒?别走啊!陪俺喝几杯!”
我皱眉,挣了挣,竟然没有挣开。
我给远处的萧明义递了一个求助的眼神。
他立刻站起身,面色沉沉的走到大汉的另一侧,冷冷道:“松手。”
他的目光凌厉无比,一股寒意扩散而开,他身上的气息像是刀锋一般刺在了大汉的身上。大汉猛的哆嗦了一下,下意识松开手,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萧明义,脸上红晕褪去不少。
他憨厚的摸了摸脑袋,局促的说:“不好意思啊小郎君,俺喝醉了不太清醒。你看你要不和俺一起喝几碗,当俺请你的怎么样?”
我嘴唇动了动,刚想拒绝,驿站的门就再一次被暴力的推开了。柜台后的掌柜惊叫一声,猛的跳了起来,“操!哪家王八犊子这么开门!?”
风雪更大了,顺着大开的口子往里呼呼的刮。萧明义挡在我的身前,替我挡住冷风,我透过他的肩膀,看到了一堆身穿淡蓝色厚重大氅的年轻人鱼贯而入,一共有五六个,最后那个进来的废了一番功夫才关上大门,随手抄起一根门闩牢牢的扣死了。
“掌柜的!来六壶梨花白!” 为首那人高声道。
他生得面如冠玉、唇红齿白,墨发用白玉小冠束起,大氅一圈雪白的狐毛簇拥着他尖尖的脸颊,神态倨傲,面带张扬。与他身后的人不同,他的大氅明显更加华美细腻,不像是会出现在这种苦寒之地,反而像是富贵之地年轻的小少爷。
掌柜的看见他,又听他不那么客气的语气,冷笑一声,“梨花白?没有。我们这小地方只有几坛浊酒,客官可以自取。”
那人眉毛一蹙,抱怨道:“连这都没有还开什么客栈?那房间呢?房间总该有了!”
掌柜的皮笑肉不笑,“房间?早就住满了!”
那人还想说些什么,一名容貌清秀的少女立刻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道:“这里附近没有别的避风雪的地方了,师兄,我们必须在这里留下。”
她的声音虽小,但在寂静的厅堂也足够让所有人都听到了。没等那衣着昂贵师兄说些什么,掌柜的倒是先一步开口,“你要留,就在大厅里待着。”
听到这话,几人对视一眼。衣着昂贵的少爷摸了把旁边的桌子,可能是摸到了一层厚厚的油脂,厌恶的说:“真脏!现在开客栈的真是越来越不讲究了!要是我爹知道了,一定把这种地方全都砸掉!”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那少年身后的人看起来也尴尬不已。掌柜重重的冷哼一声,坐下不说话了。
我心想,这掌柜的脾气真好,竟然这样都不生气。
“你,去把那里的酒全都搬过来!” 少年趾高气昂的指示了一个他斜侧方的蓝衣弟子。
那人犹豫的看了一眼我们,小声道:“少主,那别人也要——”
“你就不会给点钱吗?” 少年不耐烦的说道。
我和萧明义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没有站出来的想法。我抱起一坛酒,打算和萧明义退到角落里。
这时,我们身旁的大汉却是忍不住了,“小白脸,这里可不是你家,我劝你还是放尊重点!”
那少年瞬间大怒,“你是个什么东西,胆敢这样和我说话?!真不愧是蛮荒之地的粗鄙之人,就是——”
“师兄!” 他身旁的少女抬高声音打断了他。那少年瞥了少女一眼,脸上还翻着愤怒的红晕,但居然真的没有继续说话。
少女上前一步,朝大汉盈盈一拜,说:“真是对不起,我师兄在家里待久了,说话难免有些急躁。我们是宣城慕容家的弟子,我是内门弟子慕容雪,他是我们的少主慕容止歌。夜还很长,我看我们不如搭个圆桌,一起行酒令打发时间如何?“
大汉见出来赔罪的是个半大的少女,也不好继续追究,只冷冷的说:“行酒令?那我可不会。”
慕容雪并不意外,微笑着说:“那就划酒拳吧。”
大汉狐疑道:“你们这些高门小姐,还会划酒拳?”
慕容雪眸光微微一闪,嘴角微勾,“试试不就知道了?”
“好!那俺陆老三就陪你一陪!”
慕容雪眼神一转,又落到了我的身上。我心中一跳,有那么一瞬间,竟然觉得她看出了我的身份。然而,她却只是友好的问:“这位公子,可要一起来?”
我刚想拒绝,身旁萧明义就握住了我的手。他轻轻的点了点头,低沉道:“好。”
我有些惊讶,用眼神问他:你认识他们?
萧明义捏了捏我的手,低头附耳道:“四大世家,分别是宣城慕容,兰台上官,姑苏周氏,钱塘沈家。”
他这么说,我便明白了。
宣城慕容——极有可能有我们要找的东西——忘尘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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