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张孤

我出生于枫城江家的偏院,破旧的被褥挡住了破洞刮来的冷风,母亲的尸体为我支起了最后的避风港。

江家是当今萧皇后母家的外戚,我的父亲是个目光短浅的商人,梦想着自己能有一个科举上岸的孩子光耀门楣。他一共娶了三房小妾,我母亲就是其中最美的一个。听老奴说,我母亲是我父亲从青楼赎回的舞姬,一开始的确有些蜜里调油的日子,但是在主母的挑拨下,他很快对我母亲失去了兴趣,任由旁人欺辱她,最后让她惨死破屋中,草席一裹抛尸荒野。

因此,我在江家的童年...不提也罢。

我八岁那年,父亲携全家一起去郊游,然而,路途中我们却遭遇山匪打劫,混乱中没人顾得上我,我和几名家奴一起被山匪劫掠。那时我年纪虽小,五官却已经有了几分我母亲的影子,因此,他们一开始只是想把我杀了,或是当作奴隶使唤,但是给我洗完脸之后,就逐渐起了歹心——

——如果我没有遇到我师父的话,我怕是已经跳河自杀了。

我的师父叫叶岚,四十多岁但是风韵犹存、玉树临风,虽然天天被邻居王大妈赵大姐说是鳏夫,但是想嫁他的人(男女不限)还是能绕村子三圈。最夸张的一次,是师父在家教我习武时,一个穿得花枝招展的纤细男人忽然闯进家里,看准我师父就是一个投怀送抱——然后被我师父“客气”的请了出去,并严肃的说:“我已有心上人,还请阁下自重。”

至于这个心上人是谁,我跟了他七年,连个影子都没见到过。

师父是个沉默的人,因为觉得我筋骨不好,所以天天找药材让我泡药汤,让我觉得我像是人参鸡汤里的那只药材鸡。第七年时,一次远游中,我在正道盟意外遇到萧明义,我和他一见投缘,于是告别师父和萧明义走到了一起。

不过,在这七年里,师父虽然说不上完全与社会脱节,但是性格孤僻、没有朋友,甚至连同伴都很少,总是一个人走过大江南北,除了我以外,我真的怀疑他这辈子是否还认识任何其他人——

不,或许有一个例外。

师父他总是对着一个东西发呆。那是一张通缉令,上面画着一个三头六臂的丑陋大汉,悬赏五千贯,名叫...名叫张孤。

师父说,他这辈子有三个最重要的人,一个是他的师父,一个是他的弟弟,一个就是通缉令上的大汉张孤。

当时我寻思了一下,照理说,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三个人,一般是亲人、爱人或朋友,前两个都是他的亲人,那后一个...一种诡异的直觉告诉我,那应该就是我师父的心上人,因为他看通缉令的眼神总是含情脉脉的追忆......

我想象了一下师父和九尺大汉并肩而立,我师父小鸟依人的模样...

我不寒而栗。

或许是我看灰衣人的眼神太古怪,灰衣人愣了愣,疑惑的问:“你没听过我?”

我迟疑片刻,摇了摇头。

灰衣人奇道:“你师父不是叶岚?”

“啊...家师的确是姓叶名岚。”

灰衣人眼中透出几分茫然。

我犹豫了一会儿,说:“家师虽然没有和我提起过你,但是时常对着一张通缉令发呆......可是,上面的男子.......”

话音未落,灰衣人周身柔和的气质一下子阴沉下来,“通缉令?!他还把那张该死的通缉令留着?!”

“......您知道那个通缉令?”

“呵。” 灰衣人冷笑一声,“当年我为了逃避追捕,让证人胡编了我的形象,要求离真实情况越远越好。他纪念我,用别的也就算了,竟然还用那种恶心的东西?”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咬牙切齿,仿佛恨不得生啖其肉。

我打了个冷颤,心虚的目光飘向远方...师父....我是不是给你惹了好大一个麻烦...

“那个...我师父其实还是很想念你的,他一有时间就会把您...您的通缉令拿出来看呢.....” 我的声音一点一点小了下去。

灰衣人面无表情的说:“呵,叶岚,呵呵,别管他了。既然他没和你提过我,那我就只能和你说一点关于他的事了。”

他冷笑一声,“叶岚,性格孤僻冷傲,不善言辞,爱读书作画品茶烧香,今年四十三岁,但活的像是一个花甲之年半身入土的老头子。哦,对了,如果你有在他受伤时照顾过他的话,他的腰窝处有一颗红痣。”

我的脸唰的一下红了。这件事我是不知道的,因为我从来没有看过师父的身体......不,这种东西我根本就不应该看过吧!

我结结巴巴的说:“你...你怎么知道?我都不知道!”

张孤平静道:“以前和他待得久了,自然什么都知道了。你师父既然没有和你提起过我,那我也不好和你聊以前的事。” 他的眼神柔和下来,“这样吧,我刚刚看你用了落雨剑法,你现在学到第几招了?”

我说:“第六招。”

“穿山落雨剑一共十二招,分为穿山诀和落雨剑。看来,叶岚只教了你落雨剑法,没有教你穿山剑诀。”

我说:“师父把心诀的功法给了我...我还没修炼透彻。”

张孤眼中透出几分笑意,温柔道:“把剑给我。”

他的声音里也不知带了什么魔力,我脑袋一晕,想也不想的就想把剑给他。萧明义伸手拦住了我,他警惕的盯了张孤一会儿,将自己的伐魔剑丢了过去。

伐魔剑通体银灰,比寻常剑的剑身宽了两三分。据说,这柄剑是由名师一比一按照曾经名镇江湖一时的暗鸦噬鬼剑锻造而成,如果没有功法匹配,这柄剑很难被用的融会贯通。

不过,出乎我们意料的,张孤随手接住长剑,只是放在手里掂了掂,就随意的说:“原来这就是那柄有名的仿剑,还原的还不错。”

说着,他身形一轻,骤然一跃而起,浅灰色的宽袍大袖如蝴蝶般在猎猎狂风中鼓动,他的身姿好似大千世界中的一粒尘埃一粟蜉蝣,却又带着莫大的力量,令每一招每一式在捉摸不透的同时蕴含着万钧之力!

一瞬间,我看得入了迷,心中某套早已烂熟于心的心法随着他的动作开始流转,不多时,竟然就这么忘了寒冷、忘了大火、忘了时间......世界上,只剩下眼前那个如尘埃精灵般舞动的身影。

在见到他之前,我从未想象过,毁天灭地的剑招竟然能是轻盈动人、美不胜收.......

命运拨弄出的第一个音调,便是如此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张孤,从此,便再也忘不掉他颀长的身影和温润的眼眸。

如果要我形容他的存在,很久之后,我会说:那是上天赐予我的第二个“父亲”。

“战争开始后,太原城就成了这里最繁荣的交通枢纽。” 张孤说。

我和萧明义同乘一马,将阿白让给了张孤。他骑在马上,身形纤瘦,看起来有几分孤寂。他应该有三十多岁了,但是我却完全无法从他的声音或身姿中看出这一点来,只有那双温润的眼睛,温柔的仿佛可以包容世间万物。

萧明义语气有几分僵硬,“没错。所以,那个驿站不仅能掩人耳目,还能将那么多活尸从西夏运过来,其中肯定有别人牵线搭桥。”

我说:“说不定和魔宫有关。那个掌柜就是魔宫的人......可是这也说不通啊....魔宫哪来那么大的能力,将那么多活尸从西夏的战场上运到这么重要的核心位置?”

“...或许,那根本就不是西夏的活尸。” 张孤淡淡道。

我心中一凛,“前辈的意思是?”

张孤平静道:“西夏的活尸来自一种名叫忘尘丹的丹药,这种丹药可以医死人、肉白骨,代价就是被救活的人会逐渐失去神智,成为行尸走肉。这张丹方正是来自中原。”

他说这话时,不知为何,语气中带着淡淡的悲伤。

短暂的沉默后,萧明义开口道:“不管是谁,总有人和魔宫勾结,而且,必定是太原城中位高权重之人。“

我说:”根据暗鸦的情报,太原城中曾经有过类似的事情。三个月前,太原城中最大的青楼风月楼里,有两个嫖客死在了姑娘身上。后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两具嫖客的尸体没能及时下葬,反而在楼里开始腐烂。过了三天后,风月楼才想起来为他们做法事,但是,就在他们打算把尸体放回棺材里时,那几具尸体竟然奇迹般的开始恢复红润和生气。”

我顿了顿,说:“一种说法是,当时在场的人都以为他们要变成怪物了,所以强行将他们压入棺材中钉死下葬。另一种说法是,即将诈尸的两人被压到法场中做法事,被道士驱赶走了身体里邪祟的灵魂,死的不能再死之后才草席一裹丢入乱葬岗。那时,这件事太荒谬,以至于当时还有人说是风月楼想要杀人夺宝。”

张孤道:”太原城中有人滥用丹药。”

我点点头,“看来,我们一定要去风月楼看看了。”

张孤说:“那个慕容家的小公子不是说有需要帮助的可以找他吗?江辞,进城后你可以让他协助你,去把当时发生的事情调查清楚。”

我愣了愣,“这...我要把发生的事情告诉他吗?”

“告诉他吧。” 张孤淡淡的说,“不管慕容家来太原城的目的是什么,那都只是一个单纯的孩子。”

萧明义低沉道:“慕容雪可不简单。”

张孤平淡的笑了一声,“所以,就不必告诉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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