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3.

我已经近十年没有回过老家了。

自从我大学毕业后不久,我母亲就跟着我和姐姐去上海定居了。母亲并不像其他农村老太太那样,有着落叶归根的思想。

对于她来说,这个地方的偏见和不满压倒了她满满的乡愁

自从我父亲死后,她独自一人将我和姐姐拉扯长大自然是非常不易。在我们这个相对贫困的农村里,没有男丁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它意味着任何人都可以欺负你们。

相比于我的温顺,泼辣的姐姐显然更适合在这种境地下生存。

约莫在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隔壁婶婶将我们家门口的橘子树铲掉了,公然地将他们家枣子树种了一排。

当我母亲前去理论时,那个婶婶阴阳怪气地说:“你们家这个橘子树种了好几年了,每年也就长两三个酸橘子,就别占着茅坑不拉屎了。我这是好心,要我说啊趁早改种上枣树啊,赶明年就能吃个大甜脆的鲜枣咯。到时候,咱们都有枣子吃还不高兴啊。”

我们其实都很清楚婶婶她在讽刺母亲生不出儿子。

橘子树只是其中的一件事罢了。

那日母亲回来后沉默了好久,尔后看着我和姐姐道:“你们往后要好好读书,只有读书读出去才不用跟这种蛮妇打交道。”

我和姐姐乖巧地点点头。

我始终没有忘记这件事情,关于它的记忆被一张张试卷、一道道试题所强化。每当我学习提不起劲的时候,我都会想到家门口的那几株被铲掉的橘子树。

两三年后门口的枣子树真的长枣了。

有天晚上我睡得正沉。

忽然被姐姐摇醒了,她用手指在嘴边嘘嘘示意我安静。我迷迷糊糊地穿着鞋子跟着她出门,她早就已经麻溜地爬上了枣子树,坐在树枝上摇摇晃晃便有许多枣子叮叮咚咚地坠落。我们一晚上没睡觉,把门口的三四棵枣子树全都摘光了。

第二天大清早姐姐就搬着枣子去各家各户分。

姐姐嘴巴甜,每到一家都说是隔壁婶婶心善,早几年间就替我们种了几棵枣树,现在枣子成熟了我们一家也吃不完,就都分给大家一起吃。

隔壁婶婶气得跳脚也只能破口大骂。

姐姐在家里戴着耳机练英语听力丝毫不为所动。

等姐姐去上海上大学前夕,她趁着夜色往这几株枣树上倒了几桶盐水,没过多久这几株枣树就陆陆续续枯死了。她向来都是这样“睚眦必报”的人,小时候她能因为口角跟三四个小孩打架,长大后这个好胜的性格也始终没变。

母亲始终担心她会在上海吃亏。

我却深知她这种性格反而是吃不了亏的。

吃亏地反而是那种没有棱角的人。

4.

沈净和姐姐不一样。

这是我们村里人都知道的事情。

姐姐就像是一根炮仗,稍微一点就能炸得你手痛。沈净就像是一湾清泉,她自始至终都这么恬静、优雅。

但是生长在蛮荒之地,清泉只会被人用来洗脚。

年少时,我很欣赏沈净。

尽管在姐姐眼中的沈净颇有几分祥林嫂的影子,但是我总觉得善良和温柔都是人类最美好的品格,尽管这些品格时常会让自己受伤。

沈净向来是引人注目的。

她年轻、漂亮,穿着相对时髦。在一众灰头土脸埋头刷题的高中生中,她像一只优雅的白天鹅般在自己的湖水中徜徉,偶尔低头看着湖中自己的倒影。

我想她或许是很多男生青春期的暗恋对象。

当然也包括像我这样后知后觉的姬仔。

然而沈净却是个恋爱绝缘体。

其中功劳当属于她的母亲——沈老师。

沈老师的大嗓门,在我们整个学校都有所耳闻。

她时常在讲课的时候会骂起她的丈夫,说他一根棍子闷不出来一个屁,说他为人怯懦,说他总是喜欢当甩手掌柜,家里的事情什么都不管。然而,无论话题从何开始,最后的结束必然都是:我就是年轻的时候眼光不好,偏偏挑了这么个孬种做老公。

孬种是我高中三年听得最多的词汇。

仿佛她所有的不幸都是因为嫁给了这个孬种。

或许正是出于自己婚姻的不幸,她格外关注校园恋情。有时候,我们三五个男男女女在操场上嬉闹,沈老师的视线都会一直盯着我们看,更不必说那些被她逮到在宿舍楼下牵手、拥抱的情侣了。她像是一只尽忠职守的公鸡,在领地上四处逡巡,不允许有任何人来玷污这片神圣的校园领地。

我还记得在镇上读高中的时候。

那年冬天下了很大一场雪。

雪对于北方人民来说是每年保留曲目,然而对于我们南方人来说却是意外之喜。

大雪纷飞的日子里,有些同学会偷偷翘掉晚自习,去学校的后山上挖个约莫脸盆大小的坑,就近取材树林中的枯枝落叶点燃生火,同学们纷纷将他们从家中偷来的腊肉、腊鱼串在铁丝上进行炙烤。没过一会儿香味便已经飘散,几个人抢着烤串大快朵颐。吃完开胃菜后,他们将小红薯埋在坑中,靠着余灰的热度慢慢焖熟。

等红薯焖熟是一件漫长事情。

然而青春期的我们,围在自制的小火炉旁坐着。

逃离了堆积如山的作业。

逃离了父母们的耳提面命。

在这样的秘密基地里,偶尔抬头看着天空飘落的雪花,眼神会和心仪的男孩、女孩轻轻碰撞,会觉得这就是世间最美妙的事情。

在这样的静谧的时光中。

忽然被一声暴喝打断:“你们这些兔崽子,天天不上学就知道在这里搞野食,怎么学校里食堂每天的四菜一汤还喂不饱你们这些榆木脑袋?你们父母每天起早贪黑,去镇上卖零工就为了给你们挣着三瓜两枣的书本费,你们还不感恩好好学习,天天就知道鬼混是吧?……”

她的言语就像一柄机关枪似的。

突突突地对着人群扫射。

同学们看到她的身影出现在林中,就如同惊吓的兔子般四处逃散。

沈老师像一只行动不便的笨熊。

在树林中,迈着沉重的步伐去逮捕猎物。但是她的威慑力却只有那张锋利的嘴巴,还没跑动几步,就被脚下的小土坡绊倒在地。

学生们早就捂着脸一溜烟跑回学校里去了。

没逮到学生,沈老师就将邪火撒在沈净身上。

第二天早自习,我们能听到她在学校走廊上破口大骂。

言语污秽让人难以想象这是个语文老师的素养,沈净就这么窘迫地站在走廊上,白皙的面庞已经被周遭同情和戏谑的目光腌渍成橘红色。

橘红色是多么美的色调啊。

它铺在天空上便会有绚烂迷人的晚霞。

但它落在人的脸上,便是一辈子都洗刷不了的尴尬和窘迫。

我想它不会记得自己曾经摧毁了一个小女孩的自尊,橘红色是健忘的,沈老师也是健忘的。

5.

高中的生活对我来说是枯燥无味的。

那时候唯一的调剂就是看我同桌谈恋爱,我感觉她身上有种很特别的魔力。

她看起来个子不高,只有一米五六的样子,相貌也算不上是特别顶尖,鼻尖上还铺满了细碎的斑点。但是那时候学校里有很多人都喜欢她,作为她的同桌,我也因此受到了很多恩惠,夏天的奶茶可乐西瓜冰淇淋、冬天的烤肠烤红薯烤玉米,这些统统都进了我的五脏庙。

就算是为了这些美食我也得帮她打掩护。

当然她也非常知道分寸。

周旋于各个暧昧对象间情绪始终保持稳定。

高中时期从未因谈恋爱影响学习。

但我作为她的同桌时常会遭遇池鱼之殃,我记得有次上化学课晚自习的时候,本来我正专心致志地做实验,忽然门口有个穿着黄色衣服的外卖员,手里抱着一束鲜花和一只黄色的□□熊,站在门口就叫我的名字。

刚开始我还以为是姐姐给我的小惊喜。

兴致勃勃地跑出去。

就见外卖员用一种抑扬顿挫的声调道:“这是你男朋友给你的生日惊喜,他说祝全世界最好看的小朋友生日快乐。”

纳尼?

我脑海中瞬间出现了十万个为什么。

首先今天不是我生日。

其次那时候我没有男朋友,也没有暧昧对象。

最后要是不出意外的话,我这辈子应该都不会有男朋友了。

那外卖员说完估计自己也有点羞耻了,直接将东西往我怀里一扔就落荒而逃。

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同桌的暗恋者搞出来的一场乌龙。

同桌和那个男生都报名参加了学校元旦晚会的节目,在彩排的时候那个男生直接被同桌的爵士舞所倾倒。那时候他们每天的交流并不多,最多就是在见面的时候互相点头微笑,那个男生单方面对她有些意思,后来见她在人群中十分热情开朗,周围的同学都非常喜欢她,内向的他也不自觉地就被这种性格所吸引。

他也不好意思上前搭讪。

只是有天晚上,同桌上台排练前还在温习第二天的物理课。他趁着同桌彩排时,情不自禁地走到她的座位上,翻开那本书的扉页,上面赫然写着:

沈凌。

但他并没有想到这是我的物理书啊。

外卖员走了以后就独留我一人,面对教室里这几十双八卦的眼睛,其中还包括沈净。

那时候我姐姐已经上大学了。

而沈净因高考前的意外却只能留在学校复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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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只断脚鸟
连载中徐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