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装之后,温南最大的感觉就是比做女孩的时候少了很多约束、多了很多自由。
曾经的她只能待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甚至读书习字也只能是邀请教习先生到家里来授课,父母虽然没有明确限制她的自由,但是她在年节偶尔出门游玩,也会被周遭指指点点,说大户人家闺阁女儿应该少在街面抛头露面,会让人背后指责父母教女不善。
她虽然自己不在乎这些闲言碎语,但牵扯到她的父母,她身为温家独生女儿,不得不替父母的名誉着想。
往事已矣,而今倒是自由了,出门再也没有人在背后碎嘴,心疼女儿的父亲母亲更是懂她曾经被禁锢的自由,甚至补偿似的借机给她报了书院,她自然乐得每天往返书院,在街面上闲逛,追猫逗狗。
此刻,先生宣布下学之后,她合上书本,缓缓吐口气。前世三十年华的她,早就对如今所学的启蒙经典烂熟于心,但却不能在书院里面表现得太过于出众,否则一旦招致他人的关注,怕是会影响到她身份的伪装,因此她只能答一半,错一半的掩饰,撒谎总是辛苦,特别耗费心神。
温南新到书院几天,其他同期的孩子倒是不欺生。这不,一下学就有孩子到她身边邀请她一块儿去玩。
“你是叫温飞鸾吗?”眼前的孩子眨巴着大眼睛,一脸的稚气未脱。她依稀记得,周遭的同窗叫他韶鸿亭。
温南斜眼瞥了他一眼,没有言语,继续自顾自的整理自己的书本。前世记忆里,她跟这个人并没有交集,但是却对另一个相似的名字感触颇深——韶鸿云,三代谏臣的韶家长子,御前侍卫,岱王对他家颇为倚重,因而他年轻轻尚未通过武举,便被破格封为正七品翊麾校尉。
她与韶鸿云相识于一次阖宫饮宴,她不胜酒力提前离席,恰逢她的贴身侍女获准出宫探亲,岱王不放心宠妃孤身一人,特命韶鸿云护送。
回寝殿一路上倒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之后的日子里她在自己的寝殿门口无数次的“偶遇”路过的韶鸿云,每一次都是借口巡视,但总有各种小玩意儿塞给她,有些时候是宫外酒楼的小甜点,有些时候是太医院特配的避疾香囊,有些时候是花房新栽的兰花。
她那时候刚入宫,年纪尚小,也不知道无功不受禄的道理,只觉得他是个善解人意、值得交心的好朋友,因为他送的礼物都不贵重,却都是她无意间跟身边人透露的喜欢或者正需要的物件。
毕竟那时的她正当宠,献媚送礼有求于她的人堆山码海,她哪里会知道一个七品御前侍卫的殷勤竟然正是她被陷害打入冷宫的原因之一!
现在想来,从一开始的护送讨好,到后来的诬陷有染,不过都是有心之人的设计罢了。
思及此,温南略带迁怒的狠狠剜了韶鸿亭一眼。他必定跟那个韶鸿云是出自一家,都不是什么良善的货色。
“你瞪我干嘛呀?不过是问个名字,不至于吧!”感受到温南的不善,韶鸿亭喃喃地说。
温南不再同他再过多纠缠,将书本收拾整理好,转身就离开了,全然不顾韶鸿亭在背后的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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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南以为避开诡计多端的韶家人就是上上大吉,但命运就是弄人,她在下学回家的路上,远远瞥见那个在书院跟她搭讪的韶家孩子和几个稍稍年长的少年厮混在一块,正往城郊的一条小溪流方向而去。
眼下夏日炎炎,人们都四处找地方避暑纳凉,想来他们估计是去戏水降温的。
只是那条溪流周围杂草丛生,人迹罕至,昨天更是听母亲提起,有孩子因为贪凉戏水,溺毙在这条溪流之中。温南皱眉思索片刻,她大可以视而不见明哲保身,但转念一想,毕竟是几条鲜活的人命,而且还都是懵懂不懂事的半大孩子,至多她仅跟着他们,远远看着,倘若发生意外,她还可以第一时间去寻求其他人的救援。
她的身子比她的脑子行动跟快,早就紧紧跟着这几个半大孩子,一路尾随到小溪边,她自然知道贸然露面的话不好跟这些孩子解释,因而远远躲在溪边一人高的芦苇丛中,一方面可以远远的盯着几个孩子的情况,另一方面也可以很好的隐藏自己的身形。
不出意外的,其中几个孩子见着了缓缓溪水,掩饰不住心中兴奋,纷纷褪去长衫,只余亵裤就迫不及待的蹦跶到溪水之中,打起水仗,瞬间欢声笑语如环佩叮当般逸散开来。
而此时,还有一个年级稍大的少年立在岸边,玄色衣衫修束齐整,还带着探究的眼神凝视着温南藏身的位置,全然不顾溪水中同伴们的招呼。
被发现了吗?温南屏息凝神,一动不动,生怕身子微微动一下,令得芦苇不自然的摇晃,届时必定会引起那个少年的注意。
温南和岸边少年,虽然相距遥遥,却似乎是久久的僵持住了,两人都没有多余的动作,仿佛先有所动作的人必定就是输家一样。
她甚至感受到少年嘴边噙着一抹嘲弄的笑,似在嘲弄她躲藏的自作聪明。
下一瞬,少年在溪中的同伴打破了他们彼此之间的僵持。几星水花被推到岸边,少年玄色衣衫之上更是被飞溅了几颗水珠,令得服色更深了几分。
少年带着被强制打断的不耐,抿唇皱眉回视着溪中的好友。
好友却不管不顾,招呼道,“虎守,快来快来!溪水清凉,消暑正正好!”
少年闻言,眸光闪过一丝无奈,终于迈步朝溪边走去。
温南见状,立即松了口气。
这一放松警惕,身体顿时感觉酸疼难忍,她咬牙站起身,想要赶快离开这里,免得惹祸上身,却不想,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温南一惊,慌忙回头望去。
只见那名玄衫少年正慢悠悠的朝着她走来,少年的脸上似笑非笑,一双凤目似笑非笑,似讥讽似嘲弄。
温南心中一凛,心想坏了!这少年定是认出了她!
这么想着,温南连忙垂首低眉,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少年一直走到温南跟前才停下来,居高临下的睨着她,眼底闪烁着玩味,\"你是温飞鸾吧?\"
温南一愣,抬头,面上毫无惧色,径直对上那双凤目,坦荡答道,\"正是,请问公子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少年微微勾唇,似笑非笑,\"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情而已。\"
\"什么事?\"温南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心里暗忖这少年到底是何许人也,怎么知晓她是谁的?
\"你女扮男装的主意是我出,”看穿了温南心底的疑问,他耸耸肩,坦言道,“我是聂虎守。”
难怪听着那些孩子唤他名字那么耳熟,原来他就是聂虎守,那个父亲母亲口中提到的隔壁杏林聂家独自聂虎守。
温南看着他,一双如水的眸子里全是防备,她前世就是被人陷害致使温家全族受罪,重活一世,她不得不对这个无事献殷勤的家伙加倍提防。
温南本来还想跟这位主动献策的家伙继续确认心中疑问,不远处的溪水之中传来不同寻常的叫嚷之声,将还在对峙的两人注意力统统吸引了过去。
本来只有及胸深的溪水之中,不知道何时出现一道乱流,而叫嚷的孩子恰恰好就在这道乱流的中心,整个人时而浮起小小的脑袋,时而没入急流之中,只在漩涡中心冒气一连串细小的呼吸泡沫。
显然这孩子是被卷入乱流之中,看着就要溺水遇险。起先还能听到他凄厉的呼救声,后来随着他挣扎浮沉的次数愈来愈多,他张大的嘴也只能发出咕噜噜吞吐溪水沫子的声音了。
眼看事情愈发紧急!
身在行伍世家的温南,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坦然遵从本心,绝对不要拖延扭捏作态。事态紧急,她丝毫没有考虑到落水孩子和她可能都算不上相识,她在意的只是万万不能让面前的孩子在她的面前断送了性命,来不及招呼附近其他人,她无论如何都要先行下水救人。
温南不是书香世家的大家闺秀,爹爹曾经带她在行军路途的江边嘻戏,凫水之法她也学了七八分,相比其他在旁边干瞪眼,不知道作何措施的其他孩子要强上几分。
温南甚至没有来得及除去外衫,双手合十,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距离乱流最近的岸边,轻轻一跃,像一尊游鱼轻轻盈盈的钻入溪水之中,手脚并用很快就游到溺水的孩子身边。
刚刚在岸边看得不真切,直到接近了,温南才发现遇险的孩子竟然就是韶鸿亭,此刻她顾不上前程旧事,亦顾不上背后在场其他孩子的惊声尖叫,脑中只有“救人”两个字。
温南确实是会凫水,但凫水毕竟和在水中救人还是两回事,这二者之中存在着巨大的差别,当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的双手和脖颈都被惊慌失措的韶鸿亭紧紧缠住,动弹不得,哪怕是用力挣扎,想要逃离都抵不过韶鸿亭死死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力气。
她只能一边挣扎着,一边眼睁睁的看着被束缚住动弹不得的自己,直愣愣随着韶鸿亭一起朝溪水之下浮浮沉沉,眼看就要随韶鸿亭一块儿溺毙在溪水中。
温南在水下绝望地抬头望向头顶的层层波澜,大量的溪水因着她剧烈的呼吸灌入到她的口鼻之中,她的大脑被四面八方涌来的水压迫得浑浑噩噩……
她就不该贸然逞强下水救人,眼下怕是要同韶鸿亭一起变成水下亡魂,成为水鬼精怪的替身……
就要结束了吗?
慕然的不知从哪里来的巨大力道,狠狠将纠缠着她的韶鸿亭掀开,她顿觉浑身一松,但脑中依旧混沌,视力也越来越模糊,在记忆的最后一刻,她看到的是失去意识的韶鸿亭被人揪着后领,而自己身子绵软无力,任由来人从后面环住双肩,扣紧下巴,往某个方向拖去。
是水鬼来抓他俩了吗?
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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