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之人的身体越发僵硬冰冷，裴玄的心也跟着重归沉寂。
沈一笑身处一片虚空之地，这是一个被称之为‘巢’的地方，只不过这个‘巢’是被无数的电网编造而成的，中间有一块悬浮着的、巨大的屏幕。
显示屏上的画面定格在她死前最后一幕。
房间内的一片狼藉，裴玄跪坐在她身边，冷白如玉的脸庞粘上了她的血迹。额前几缕碎发垂下，那双好看的桃花眼没了以往的笑意，淬了毒似的，翻涌着浓重的杀意。
她恍惚间又看见一开始那个手段狠辣、危险阴鸷的裴玄。
「系统，这就是你说的纠偏预案？」
系统反问:「在任务失败的最后一刻提前终止任务，难道还不算纠偏吗？」
沈一笑无话可说，「所以我的攻略对象到底是谁？」
「……」
沈一笑:「系统？」
「……裴璟。」
「……」
沈一笑不想再听到一个裴字，虽然任务再次启动时，她和裴玄之间就不会再有任何关系。
也许一开始裴玄会为她伤心难过一段时间，但几年过后他终将会慢慢忘记自己。
不，沈一笑突然觉得也许只用一两年裴玄就会忘记自己，时间是一种非常可怕的东西，它会磨灭你自认为牢不可催的一切，也会抚平那些看似刻骨铭心的伤痕。
那会是一个全新的、与她毫无瓜葛的裴玄。
种种一切，只有她会记得。
这样也好。
沈一笑良久的沉默让系统暂时的短路了一会儿，起伏的电波似乎在搜寻什么。
好一会儿，系统平白直叙的电子音才继续响起。
沈一笑明白该干正事了，于是她竖起耳朵仔细去听。
「宿主你好，系统将就本次算法错误对宿主造成的损失启动补偿机制。」
补偿机制？
怎么补偿？
听起来似乎和纠偏预案一样不靠谱。
然而系统并不在意宿主对它的质疑，它只负责传达中枢的意志。
——
苏合香略带辛辣的气味氤氲弥漫在空气中，少女身着锦衣，安坐在妆台前，身后两名侍女手持檀木梳，动作格外轻柔仔细。
顺滑的锦缎自她圆润小巧的肩头垂直下来，流水似的泛滥着波光，却比不过少女眼中的盈盈一笑。
现在的她不是孤女沈一笑，是丞相之女沈筱筱。
呵……
造化弄人，曾经也有人唤她“萧萧”，那个人每次这样唤她时眼里都氤氲着令人无法忽视的笑意。
她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是一双有别于之前的手，素手纤细如葱、肤若温瓷，这具身体亦是如同名字一般优雅、温婉。
更重要的是，她如今的身份是裴璟即将过门的太子妃。
这个身份倒是给她省了许多麻烦，她再也不用费尽心思的琢磨怎么才能既合理又不引人怀疑的接近裴璟。更不用说以她如今的身份，根本不消像以前一样为生计发愁。
系统这回竟然出乎意料的靠谱。
沈一笑唤出系统，「系统，查一下裴璟的好感度。」
「……」
沈一笑:「系统？」
系统:「攻略对象裴璟，当前好感度显示异常。」
沈一笑: ？
沈一笑耐着性子听完机器卡壳般的嗡嗡声，这尊老破旧的系统终于在她想引爆地球的最后一刻有了回应。
偌大的屏幕上赫然显示着几个大字:「404,NOT FOUND.」
沈一笑:「这是怎么回事？」
老破旧平白直叙的电子音再次响起，「404，又称Not Found，在技术上，代表着找不到你要的。此状况可能是暂时性，也可能是永久的。」
这很坏了！
似乎只有在这种时候，系统的回答才不会卡壳，沈一笑下定决心攒够积分后一定要去中枢升级升级这台老破旧。
又考虑到为了不干扰宿主的判断以及最低限度影响宿主的决定，系统一般情况下都处于休眠状态的原因。沈一笑秉着系统“没睡醒”，“大脑不清晰”的原则重新问了一遍，得到的结果是一个更加醒目的404,NOT FOUND.
她回想了一遍自己曾经攻略裴玄的场景，第一次查询裴玄对她的好感度时是在已经和裴玄见过面之后……
有道理。
是不是可以合理推断造成如今这种情况的原因是她和裴璟还没有见过面，类似于使用某个电子产品之前需要先激活？
虽然有点儿牵强，但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原因了。
沈一笑思来想去，觉得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见裴璟一面。只要见一面，不就能知道答案了？
“流萤。”
沈一笑挑了一个看起来模样乖巧本分的侍女问话，“你知不知道裴璟最近在哪里？”
那侍女明显慌了神，连忙跪地回话:“回小姐的话，奴婢不知。太子殿下身份尊贵，行踪从不轻易对外透露，奴婢不敢随意打听。”
也不知道小姐这是怎么了……流萤大气不敢出，从前小姐从来只称呼裴璟作璟哥哥，或者是太子哥哥，从未直呼过太子名讳。
而且每次提起裴璟时都是一副情意绵绵、两相眷恋的样子，如今这语气听起来却有点……有点淡薄，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她捉不透自家小姐的意思，因而只能回答得格外谨慎。
“这样啊？”
沈一笑拉长了语调，殊不知她每次这样说话时扬起的语调就仿佛像一把弯刀，进一步剖心剔骨，退一分勾魂摄魄。
流萤简直要看呆了，那确实是一张长得十足美丽的脸蛋，凤眼琼鼻，朱唇皓齿。偏生她觉得今日的小姐似乎更加明艳，眼波流转，深邃得让人移不开眼。
沈一笑拿出一袋银子递给流萤，“去打听打听裴璟的消息，特别是最近他常见的人还有经常去的地方。”
还是这么在意裴璟，这才是她们的小姐嘛！流萤怀疑之前的一瞬只是自己的错觉，她开开心心地接过赏钱，转身就往门外走去。
“唉，等等！”沈一笑想起什么般突然开口。
流萤止住脚步，回问:“小姐，还有什么吩咐吗？”
“做事情机灵点，不要让别人发现。”
流萤“嘿嘿”一笑，眼里露出几分狡黠，有模有样地应下，“懂！我都懂，小姐之前的嘱咐我都记着呢。”
沈一笑不记得自己有过什么嘱咐，不过这小丫头办起事来倒还算利落，左不过一两日的时间就打探到了消息。
流萤的原话是这么说的:两日后，戌时，裴璟约了人在长乐坊谈事。
长乐坊？
沈一笑早有耳闻这长乐坊可是京城第一花楼，里面的女子不单单空有姿色，而且精通琴棋书画，更有人还识得文墨，极其风雅。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位谪仙一般的人物也会去逛花楼，要知道这种地方连裴玄都没有去过，不过就凭裴玄那副冷到能冻死人的臭脸，估计也没有人敢贴上去。
沈一笑几乎是立马就下定了决心——事出反常必有妖，她得去！
丞相独女出门颇有气派，沈一笑隔着老远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熏香，而后一辆华贵富丽的马车踏风而来，织锦车盖、彩板纱幕。沈一笑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一时竟看呆了去。
没想到她这个丞相爹爹还挺有钱。
谁知流萤看了她的反应，以为她是不满意，连忙出声解释：“小姐，是老爷说之前小姐出门太过招摇了，特意吩咐过行事要低调些，这才换了这驾马车，只能先委屈委屈小姐了。”
“不不不！”沈一笑连忙否认，“再让人换辆低调些的来，最好是一匹马拉的。”
这回马夫找来一辆勉强能容得下二人的马车，顶上罩着灰蒙蒙的篷子，就连车窗也只是勉强透得进光的一方小窗。沈一笑满意了，总算是出了门。
殊不知马车换了，但马仍然是丞相府中的那些马。
那一匹匹马高大壮硕，形体俊美流畅，马蹄矫健有力的敲击着地面发出整齐的“嘚嘚”声，一听就知主人身份不一般。但凡是个明眼人，都能知道里面的人身份非富即贵。
车夫挥着鞭子，直奔长乐坊而去。
这条路也算是京城的主干道，平日里总有商行采买，小贩吆喝的声音，但出乎意料的是沈一笑没听到一点儿响动。
她从那方小窗往外望去，天灰蒙蒙的，街上一个人也没有，这时辰本不该这般阴沉。
奇怪，都没有人做生意了吗？
没人也好，反正她也不喜欢多热闹。
然而下一瞬，她就笑不出来了。
天上极为诡异的飘来一张张纸钱，沈一笑蹙眉伸手接过，纸面粗粝的质感摩擦着指腹，她没由得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马匹也因为这压抑的气氛受了惊吓，止步不肯往前，嘴里不安分地发出阵阵嘶鸣，车夫一边拼了命拉紧缰绳，一边出声安抚受惊的马。
天色阴得更盛。
行如鬼魅，一支出殡的队伍自不远处的街角走来，那是一支规模极为庞大的队伍，几乎占据了整个街道。
这可是京都，谁家白事敢办得这般张扬？漆黑的棺椁上系着白绸，纸剪的白幡不安分的在风中涌动，犹如一条蓄势待发的巨龙。
两边各有一排侍女抛洒纸钱开道，最诡异的是正前方那名男子居然穿了一身红衣。
如此猖狂，视天地礼法为何物？
沈一笑不禁感叹，京都居然还有这样一号人物！
不过那个人的身形怎么这么眼熟？
刹那，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脑内炸开。她呼吸一滞，不，不可能......
仿佛被人扒皮抽筋，一身热血全然散尽，无尽的寒意从脚底源源不断的传来，沈一笑瘫坐在马车内仿佛被人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她甚至不敢掀开帘子仔细瞧一瞧。
她宁可是自己花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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