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爷眼观鼻鼻观心,一会儿翻翻这个卷轴,一会儿瞅瞅那沓资料,就是不敢看跪在阎王殿上的人。
许久,这阎王殿实在尴尬得令人窒息,阎王爷终于清了清嗓子:“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颜新垂着眼眸,不说话。
她一死,梅宁屏去的那些记忆全都涌上来了。
阎王爷对此女的油盐不进大吃一惊,但还是强作镇定道:“这地府你也不是第一次来了。知道我为什么让人把你带过来吗?”
颜新抬眸看了他一眼,还是不语。
阎王爷气得像话本里一样吹胡子瞪眼,但是很遗憾他没有胡子,只能吹鼻孔瞪眼了。
从一踏入地府,这颜新就开始泼皮耍赖,大吵大闹。
可恨的是,她不仅自己哇哇大哭,还肆意煽动群鬼,整个地府都陷入了鬼哭狼嚎之中,哀恸之情,看起来可鉴苍天日月,其实全是一群穷凶恶极之徒。
阎王爷高声道:“大胆!进了阎王殿,本阎王爷问话你竟然屡次不搭理,当我是空气吗?!”
话落,他忽然一顿:“不过,等等,你怎么……什么时候被梅宁腌入味啦?”
他丢丢地跑下台阶,围着颜新仔细打量,百思不得其解:“你浑身都是梅宁的神力,充沛得很呐!梅宁的神力可是无上珍宝!你怎么搞到手的?我也去一试!”
颜新不明所以地看看自己周身,表示自己也不明白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颜新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那脚步听起来几乎有些踉跄。
颜新倏然回头。
她表情冷硬,牙紧紧咬得腮帮的青筋都凸显了,直到来人接近,她终于说出了她自入地府以来第一句话:
“我要你。不然就不活。”
梅宁记得很小的时候——大概只比蘩家的木桌高一个头的时候,酒神醉得云里雾里,拍着他的肩膀,对他说:“梅宁,我先跟你说哦,你千万千万不要喜欢上谁哦。”
梅宁不明白喜欢有什么错,于是问:“喜欢上会怎样呢?”
酒神醉醺醺的,“大”字一样躺在天宫的大街上:“会很可怜。”
她偏头,喉咙滚了滚,微微垂眸看着梅宁。
“人动了感情就会痛。”
梅宁说:“我不是人。我是神。”
酒神笑了笑。
“那你可能会变成一个不幸的神明。”
梅宁不知道怎样算不幸。
亲手害死一个刚刚救下的、明明还有无限可能的、鲜活有趣的女孩算不幸吗?
像坐牢一样,在梅宁山如同幽灵行尸走肉日复一日找她一千年算不幸吗?
失去神格算不幸吗?
还是说即便失去神格依旧没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算不幸呢?
他还在痛,还在颤抖。他行、走、坐、笑,每分每秒,每时每刻,疼得有时候听不清别人在说什么。
难道他真的不幸至此?千年夙愿,终究被辜负?
阎王爷听见颜新那句话,瞪眼看她,碎碎念着跑回自己的案桌:“疯了,真是疯了。天爷啊,这女的跟那个大长老简直一模一样!太不像话了!命是这么玩儿的吗?”
梅宁把颜新扶起来,摁着她的肩膀,看向阎王爷,表情温和,却带着威胁:“让她还魂。”
阎王爷还没开口,面部肌肉刚刚抽出一副为难的表情,颜新却先一步道:“我不!”
她甩开梅宁搭在她肩膀的手,终于忍不住哭着道:“我不要!我不回去!回去又要把你忘了,忘又忘不干净……”
她狠狠用袖口擦眼泪:“我说你那个法术能不能多练练?你要删就都删干净啊!像电视剧里一样,连你写过的字也都烧掉。你学艺这么不精,还敢乱用法术!你……你就是毁人一生!不负责任!反正我活着没什么意思!我不活!”
阎王爷张大嘴:“不是,给你一千万你还活着没意思啊?颜新,我看过你的生平,你怕不是……忘本了吧?”
颜新哇哇乱叫:“少管我!”
梅宁道:“你还是回去吧。阎王他欠我很多钱,会好好把你送回人间的。”
颜新坚决拒绝:“不我不要……”
话没说完,她忽然一顿,绕回来道:“不……等等,如果你真有关系的话,我还是觉得重开一把比较合适。”
她越想越觉得此法可行,苦苦哀求梅宁:“求你了,你让那个黑老头把我下辈子投成欧洲白男好吗?”
阎王爷欲言又止:“是光线暗,不是我黑。”
梅宁设想了一下,觉得太恐怖了,立马摇摇头:“不要吧,不然还是白女吧?你觉得呢?我一定帮你看好命格,一辈子顺风顺水的那种。白男……还是不要了吧?”
颜新哇哇大哭:“凭什么?白女痛经还是要老老实实吃止痛药。你实在调理不好,你用法术变女神不就好了?我要当白男,我也要一辈子最大的创伤就是陪伴我长大的小熊不见了。谁都别想阻止我享福!”
梅宁觉得很有道理,道德感不允许他再反驳,只能幽幽喊道:“颜新……”
此时,阎王终于不耐烦地拍板:“别吵了别吵了,结果计算出来了,颜新,上天堂。这下好了,你们都如愿了,颜新老板,你记忆保住了,梅宁小儿,她命也保住了。皆大欢喜嘛!”
颜新、梅宁:“?”
阎王爷清了清嗓子,下判词道:“颜新,你是个好人,这辈子没干一件坏事。这一世,你辛苦了。我会跟你们政府办理交接手续,你生前的财产依然保留,如若下凡,你可以选择继续沿用此身份,或是另用新身份。”
他顿了顿,睨着案上的资料,加重语气道:“请注意,如若下凡违反条例,干坏事,是要酌情重入轮回甚至被贬入地狱的!这是你的第二世。我们将把你的所有记忆都归还于你……不过,奇怪,怎么没有你前世的记忆?可能天宫系统出问题了,你暂且等一等。”
梅宁还没反应过来呢:“她……成仙了?”
阎王爷道:“是。再修炼几百年就能成神啦!哈哈,怎么样?满不满意?我……”
梅宁一瞬间想通什么,呢喃道:“难道是冥冥之中?”
他立马看向颜新道:“颜新,我马上教你一个小法术,你试试能不能施展出来,好吗?”
颜新卡顿一下:“行……行吧。”
她学着梅宁的结印手势,跟着他一道念咒,梅宁那毫无反应,颜新最后一个手势摆定,忽而滔天大火从她双手涌出!
梅宁一吓,他本来以为颜新起步,能起一个小火苗已经算是有天赋了,没想到能烧成这样,简直是开阀的洪水。
他连忙避开,阎王爷更是目瞪口呆:“天纵奇才啊!”
梅宁震惊完以后,笑了一下,问阎王爷:“你这有法术课本吗?”
阎王爷连连点头:“我有!我有!”
他连忙冲进偏殿,一阵稀里哗啦的倒腾,灰头土脸但双眼放光地捧着一箱杂物道:“来!颜大人!全都给你!”
颜新随便抽出一本比俩砖头还厚的书,一翻开全是鬼画符。
颜新小时候深信读书是改变命运的唯一出路,所以学习十分认真,看见别人在书上鬼画符就窝火。
她丢回去:“写的啥啊?看都看不懂。”
梅宁连忙道:“没关系。我们马上回神殿,我给你用我的书。我念书很认真的,笔记很工整。”
颜新勉强同意了。
阎王爷在心里骂颜新没眼光,但还是一手抱箱子,一手从里面掏出一个个小盒子塞进颜新怀里:
“我看这情形,你以后是咱们救世的主力军了。这些你都拿着,都是保命用的,还有这个,大还丹,等你濒死的时候,你就是手断了,脚断了,舌头都没了,也一定要像顽强的蚯蚓一样扭到大还丹跟前把它吃掉!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颜新觉得阎王爷讲话真逗,哈哈大笑起来,接过大还丹,塞进之前梅宁给她的绣花小荷包里。
梅宁却不高兴道:“不能这么说吧?不吉利的。你快呸呸呸。”
阎王爷觉得梅宁纯属没事找事,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还是一团和气地嘿嘿一笑:“是,我的错,呸呸呸。”
由是,梅宁带颜新回到了神殿。
颜新看着摞起来比她还高的法术大全,罕见地沉默了。
“意思是……都要学吗?”
梅宁理所当然点头道:“是啊!”
颜新生平第一次笑不出来:“这也太难了吧?”
梅宁:“怎么难了?你是学不会吗?没关系,别给自己压力,慢慢学,总能学会的。我等你好吗?”
颜新:“?”
颜新沧桑回想起昨天早上自己对梅宁的殷切期盼。
回旋镖终于砸在了自己身上。
梅宁再补刀一句:“你真的得学啊!你现在是全天宫——不!全世界的希望啊!”
不仅要学,还要迅速参与到救世行动之中。
颜新刚飞升不到半小时,在肩负教材比人高的学习任务之后,又被带到了永春原小木屋里。
颜新觉得太荒谬了。
她入职的最恶毒的公司,都至少给了半天的实习期才开始干活儿。
她刚刚踏入永春原,酒神一见她,浑然像见了大救星,什么都顾不上了:“小颜新啊!你来了真是太好了!快快快,你年级最小,跟这小朋友代沟最小,你来跟他聊!”
颜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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