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嘎吱”一声打开,摇晃了两下,露出门口的两位——
一位戴斗笠披蓑衣,怯生生的,下巴溜尖,漆黑的眼睛滴溜溜转。一位高高瘦瘦,天生嘴角下撇,一副苦相,站在后面,脖子上的肌肉不时不受控制地抽动一下。
——正是小雨神和哭神。
梅宁立即给颜新介绍了两位的身份,颜新不由得大吃一惊。
不对啊?排除一切可能,不是只剩这两位嫌疑神了吗?怎么就齐刷刷来了?且一派天真模样?
不过,现在她有点先顾不上救世,哭声和眼泪如鲠在喉,比打不出的嗝还让人如坐针毡。
哭神的传闻颜新是听过的,可是,可是——
不是说止小儿啼哭吗?她已经成年了,凭什么还不准哭?
她越想不通越想哭,越哭也就越堵,最后深吸一口气,生平第一次对自己道:“颜新,坚强一点,区区月神拿我复生的小事,区区倒霉二十年,区区梅宁拿我当替身,不算什么,不哭也罢!”
推开门以后,门口那两位一眼就看见了梅宁。
霏陌道:“喔,梅宁,你在这啊。你找我们有事吗?”
梅宁一卡,指了指尘芥:“他……找你们有事。但我现在有点事,先走了。”
说着,他转向尘芥:“最多一刻钟!我们马上回来!”
话落,他牵起颜新,倏然消失于永春原,又倏然出现在一个海岛岸边。
颜新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我们在哪?”
梅宁道:“在太平洋一座没有信号的小岛上。离哇哇很远很远,你可以哭了。”
颜新开始努力地回想刚才那股哭意,想接上情绪继续哭完,却怎么也找不到状态,最后觉得此事过于滑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她边笑边指着梅宁道:“梅宁你也太奇怪了。没哭完这种芝麻小事也值得这样对待吗?”
梅宁看着她笑,却觉得很难受。
他知道颜新一直非常情绪化。她喜怒无常,在哭也在笑,其实不想哭也不想笑。
他摇摇头,说:“一个人想哭不是小事。而且……我有话对你说。”
颜新莫名其妙。
“很重要吗?——我是说,那两位神明来永春原,我们不用接待一下吗?”
梅宁说:“很重要。我现在就一定要告诉你——”
颜新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颜新,我很爱你。”
颜新一愣。
又来,又来。
紧接着他继续道:“爱的是不分青红皂白就能理所当然指责别人……”
颜新咬牙,翻了个白眼。
“但又默默忍受许多痛苦,害怕麻烦别人的奇怪的你。”
白眼紧急撤回,颜新不自在地一顿,别过头,脚尖拨弄着沙子里的贝壳。
“爱的是打碎了玻璃杯还要写一篇长长的悼念文的你——对了我一直想问,你的玻璃杯到底有多贵啊?”
颜新一顿,虽然时隔多年,还是记忆犹新,心中隐隐作痛道:“五十六块。”
梅宁卡顿了一下。
他本来想笑,但是感觉笑出来好像很没同理心,只能继续问:“那你购的什么琴?”
她沉默片刻。
“……口琴。”
有那么一瞬间,颜新感到一阵古怪的窘迫。
她从未想过,那些狼狈竟然有一天也会如芒在背。
她看着梅宁,忽然真的很羡慕他。
颜新道:“梅宁,你知道吗,你爱一个人根本不需要多勇敢……”
颜新话没说完,梅宁却忽而不知为何,身子踉跄了一下,颜新连忙手心往上,抓住他的手臂扶住他。
梅宁顺势抱住颜新,下巴搁在颜新的颈窝,面色十分苍白,仿佛在竭力忍住什么,但颜新看不见。
他气息很轻浅,但还是笑得眼睛眯起,问:“为什么呢?”
梅宁的存在感太强了,呼吸扫得她后颈的皮肤痒酥酥的,绳编抹额贴在她侧脸,粗粝的感受尤为清晰。
她莫名其妙想,梅宁干嘛非得把这么个东西天天戴在头上?不会磨疼皮肤吗?
她清了清嗓子,道:“因为你轻而易举就能给一个人八辈子都不敢奢望的东西。”
梅宁没说话。
“你怎么啦?说你几句都不行啦?”
梅宁笑了下,微微起身,说:“这样不好吗?嗯?不管你需不需要,至少我什么都能拿的出来。人间总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但你的生死富贵,只在你一念之间。就算我不够勇敢吧,但我觉得,如果能让你感到幸福,我当一个懦夫也不是不行。”
他半靠在颜新身上,低着头,嗓音轻绵且低,离颜新很近,近到颜新觉得他几乎下一秒就会吻自己。
她整个人都被梅宁环抱住,周身都是他凛冽的气息,明明是冷雪,却让人心中滚烫,血脉沸腾,仿佛跳进酒坛,半生不清醒。
颜新抬起头,忽然意识到什么,盯着他的眉心看了片刻,忍不住碰了碰他光洁的额头。
“梅宁。你的神纹呢?”
梅宁一僵。
颜新的目光忽而发沉,梅宁动作有些不自在。
他说:“祖神的小铜钱,会压制我的神纹。”
颜新道:“那你取下来啊?为什么要人别人压制自己?你本来就不需要她来保佑你。”
梅宁干巴巴道:“因为……因为……”
颜新垂眸,慢慢思索着什么。
梅宁不愿意讲,大约是问不出来什么的。
她在沙滩坐下,转移话题,说:“这就是大海啊?”
迎面吹来的海风带着潮湿的咸腥,微凉。
海平线一望无际,与天同色,中央倒映着粼粼的落日,闪闪发光,刺得眼睛发酸,还是忍不住一看再看。
她拍了拍手上的沙子,说:“梅宁,我们回去拯救世界吧。”
梅宁因为她不追问神纹的事,松了一口气,但不解地看向她:“是吗?你已经没事了吗?”
颜新懒懒地看着夕阳,说:“或许我很倒霉。但是这自然所给予的一切——落日、海风、花和雪,我既受之,也有恩在身。”
她歪了歪头,“走吧。我们出来这么久不要紧吗?”
梅宁牵上她,准备回永春原,道:“没关系。有蘩在,不会出事的。”
有蘩在的确不会出事。
可问题是——
蘩短暂地清醒了片刻以后,又陷入了昏睡之中。
偏巧这时酒神带着乌泱泱一群人来到了永春原,伴随着一声爽朗的:“哎呀我去,永春原又烧了。”
这神山神海的阵仗,吓得霏陌赶紧化成一滴水,跳进了桌上的茶杯里,霏陌不见了,哇哇跟尘芥不熟,也连忙躲进被烧烂一半的柜子里。
众神一道挤进永春原木屋,门小人多,都不甘示弱往里面塞,最后一个人双手抬着肚子,正要跨进门,忽然“嘎吱”一声——
门槛被踩烂了。
尘芥:“……”
酒神抖着沾满雨水大袖子,十分不满道:“永春原怎么还下雨了?下这么大,不知道的还以为那位晦气的小雨神大人搬到了永春原呢!”
尘芥意图阻止她发言,奈何她嘴快,茶杯里的水非常明显地抖了抖。
酒神擦一擦脸上的雨水,瞥见茶杯,毫不客气端起来:“刚好口渴,大长老,喝你点茶水。”
尘芥:“等等……”
酒神不等回答,一饮而尽,霏陌看见那血盆大口,吓得要死,赶紧死死扒住茶杯边缘,倔强地不滚进酒神嘴里。
要是真的滚进去,她只能一点一点从她喉咙里爬出来了。
不要问她是怎么知道的。
曾经有一个人类就这样在她睡着的时候把她喝进去了,她在暗无天日的食道里爬了三天三夜,每天定时都有巨大的食物从天而降把她打掉。
一般食物她也就算了,那位人类偏偏喜欢吃一种奇臭无比粉条,外加更令神窒息的豆腐。
最艰难的还是爬喉咙的时候,那是黎明前的黑暗,最有希望,也最难熬。
他喉咙里长了很多纤毛,她边爬,边浑身痒痒,当然那位人类喉咙也痒痒,于是老是咳嗽。
这一咳嗽就了不得了,她简直被震得头昏脑涨。
最惨的是,她一出现,就老下雨,一下雨,那人类就爱感冒,一感冒,喉咙就有痰。
她就这样心如死灰地和那些痰一起滚滚滚,终于,在某一个吉祥的日子,和那些痰一起被吐了出去。
酒神放下茶杯,惊奇道:“诶,这滴水怎么落不下去?还在抖?”
尘芥:“……不然说正事吧。”
酒神觉得此言有理,于是放下茶杯,霏陌猛然松了一口气,失力滑落到茶杯底。
酒神一撸袖子:“大长老!我给您组了一个刑侦支队!您看,这一半审讯技术顶呱呱,这一半刑侦推理牛赳赳——”
尘芥一摆手:“不用了。”
“诶?为啥?咱们不是要对比指纹,然后审讯——”
她话音一顿,说到指纹,夕华果不见了,说到审讯,那少年没了影,她大惊失色:“所以我们现在线索断绝了?!!!”
这时,颜新牵着梅宁,在乌泱泱的天宫刑侦支队里披荆斩棘,往木门一挤——
更响的一声“咔嚓”预示着——继门槛之后,门也烂了。
尘芥:“……”
梅宁当机立断扶住要马上要倒塌的门框,欲盖弥彰解释道:“没事没事!还能撑一会儿!不是颜新弄的!”
酒神本来还要大声发作怎么就把小孩搞丢了,目光瞥到颜新,猛然收住话,心一虚,眼观鼻鼻观心撩了撩头发:“那个……那没什么事的话,咱们刑侦队就回吧。哎哟,瞧瞧,这门都挤坏了!”
话落,乌泱泱的那群骚动了片刻,又齐整整地回去了。
他们一走,苦苦支撑门框的梅宁就突兀地显现出来了。
尘芥没眼看他那副不值钱的样子,决定眼不见心不烦,他爱怎样就怎样。
酒神清了清嗓子:“那个,小颜新啊,你从天宫离开以后,身体没什么事吧?”
颜新:“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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