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段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时日。
冰原料峭凛冬,风雪倾覆山峦。
宫粼陷入沉眠百年,静幽幽的面庞气息若有若无,仿佛稍不留神便会不见踪迹。
那截雪白的蛇尾逶迤数丈自玉阶蜿蜒而下在殿中铺展,鳞光如覆雪下的银流。
微明的火苗化作煦和的红线缠在宫粼指尖,严禛时不时拨弄一下,想象着倘若宫粼忽然惊醒会作何反应。
他就这样昼夜守在宫粼身侧。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漫无边际的雪雾遮天蔽日覆盖了山岭,低矮处的大片房屋瓦砾隐约透出人间烟火,顺着摇曳的灯影,一条冻河从山脚蜿蜒至山顶隐匿在盘亘的乌云之下。
鲟鱼跟雪鸦麇集在萤火重重的夜市,熙来攘往之间,人们时常会看见一位谪仙般丰神俊朗的修长青年,买上几裹黏糯香甜的红豆打糕,再点上一盏往生莲花河灯,趁雪而来,眨眼即逝。
宫粼牙尖嘴利,还钟爱粘牙的点心。
严禛总想着他大约该睡好了,一冒出这个念头,便会去买来各式各样的软糯点心。
他不喜甜物,等待宫粼长眠的漫漫长夜,却俨然成了人间糕点的行家。
旃檀陨落时太过年幼,倘若能平安长大,也不知道会更像谁。
可宫粼一次也没有如愿醒来。
严禛也始终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宫粼,旃檀已经夭折。
看着沉睡的宫粼,严禛时而会想,宫粼要是永远如此乖顺就好了。
但严禛更是比谁都清楚,宫粼的肆意妄为恣睢无忌,恰恰是严禛对他好恶相缠的一尾底色。
他不得不承认,他对宫粼所有的不喜,都生长在心动的边缘。
直至那一日,琉璃光明王遣来胁侍送信。
“黑龙现世,祸乱疆域,噬城吞国,所经之地山川俱焚。”
严禛立在雪脊之巅,蓝焰在风中簌簌燃烧。
他垂眼拂了拂尚在沉眠的宫粼的额角发梢,心下万般不舍,最终还是启程了。
大荒为四海之外诸神混居的荒原,魑魅魍魉纵生,凡人也在此筑城立国,与鬼神共生。
严禛以焰为刃,从天而降,救下大荒之主忉利天。
坠入狂暴魔相的黑龙巨躯横断群山,双瞳赤如熔铜,吐息间卷起风暴,群国溃散。
掌心燃起群青焰光,朱雀神火凝成无相之刃,名曰“斩断无明”,冷冽似冰川,撕裂垂幡般的云幕。
剑光贯天,天地俱鸣。
一击之间,黑龙断首,鳞片坠落似墨雨翻腾。
头颅滚落山谷,鲜血流入地脉,化为长河。
——就在严禛抬臂收剑的刹那。
苍穹震动,地狱之门洞开。
降阎魔的法幢自裂隙中升起,幽光洇漫。
宫粼身披雪衣立在其侧,苍白的面容静若寒潭,光裸手臂缠绕的铃铛沿途碰响,不似迎接,倒像是为某种无可挽回之事敲响的丧钟。
心口猛地收紧。
愕然与不悦在一息间在严禛胸前交叠成无声的轰鸣,而那阵震动很快便被汹涌的欣喜吞没。
他一脚踏过风雪的界限,力道带着积压经年的思念,伸手将宫粼拉进臂弯揽住。
“……宫粼。”严禛低声轻唤,像怕惊碎幻梦,“你终于醒了……”
宫粼的呼吸极浅,唇色淡到几乎透明,火光从严禛的掌心漫过他雪白的鬓发。
鼻尖相抵的刹那,无尽等待的眷恋星星点点得灼烧成烈火,他俯身扣紧宫粼的后颈,双手郑重地捧住那副总是凉津津的,宜嗔宜喜令他又爱又恨的面颊吻下去。
爱意起落如奔流,无所止息。
满溢而出的思念与炙烈在唇舌交缠,严禛恍若置身深沼。
心中怦然一坠。
他怎么会真的爱他。
他的确真的爱他。
宛如山洪崩塌,将严禛埋进爱染地狱。
他不可撼动的秩序再次被摧毁,宫粼不费一兵一卒就让自己缴械投降。
又一次。
那时严禛沉浸在巨大的失而复得之中,以至于锋刃从胸口穿出,他才后知后觉宫粼眼底的一片冰色。
“噗嗤——!”
宫粼如同一尊被供奉的金身凛然不可进犯,细雪似的睫毛缀着血珠,颧骨花瓣状的小疤痕更是仿佛遭受大不敬的釉色神像,碎了一角。
泪水却径自沿着他的脸腮滑落,在下颌断成一线。
“原来你这么恨我。”宫粼露出一种严禛从未见过的悲戚神色,唇齿颤动,“……以至于要杀了旃檀。”
听清他口中嗫喏的字眼,严禛如遭万丈雷霆。
还未回神,刀光一闪,严禛胸口的法相金光轰然震颤!
天地无声。
唯有血色在雪地蜿蜒,直至终焉尽头。
黑龙断裂的头颅仍在微微颤动,那对死去的群青色竖瞳与严禛极为相像。
……
……
……
焰光铺满视野,记忆深处的冰原幻景碎裂。
严禛低头,耳畔重归喧嚣,取而代之的是漫无边际的沙海在眼前徐徐展开。
风沙呼啸。
远处的处刑庭队员来不及闪躲,倏忽间天地一暗,连绵起伏的沙丘轰然塌陷。
“我操,沙漠也会地震吗?!”金华险些摔了个猫吃屎。
狻猊跟毛科长慌忙将深陷流沙中最后一人救出,抬臂遮眼,遥遥瞻望。
只见暴风中心,两道光影缠斗,如同朱雀与白蛇交织的图腾在天幕勾勒。
长日高悬的沙海另一端。
药师佛就没另外三只那么幸运了。
“……咳、咳——”他费劲吧啦半天才气喘吁吁地从沙坑爬上来,憋得涨红了脸,“宫先生,能不能……咳!先停战让我问几句话?”
香王狼狈不堪地跪伏在风口,没比他好到哪儿去。
腾挪闪转的红蛇犹如繁华绣作的馥丽帷幕,缓缓拉开。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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