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粼猜到了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堕佛自嘲地笑了笑:“没想到,自幼在我怀中长大的白鹤,扭头将我的亲笔书信献给了香王,至于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没什么可说的了,香王勃然大怒,纠集信徒与我宣战,成王败寇,我只能灰溜溜地躲起来。再后来,香王异化的信徒引发万鬼之潮,导致无垢川恶浊不堪,处刑神不动明王降世戡平动乱,又将香王关进了囹笼。”
此中内情,就连蜃楼也是初次听闻,顿时心神一震。
宫粼却没有追问堕佛麾下的胁侍白鹤为何会背叛,大抵是他虽然素来喜欢鲜为人知的奇闻轶事,孽海情仇的爱恨纠葛,可若是故事的主角形象过于低矮,也就兴致全无了。
“……所以,听起来怎么算我都不该是头号仇家才对。”堕佛颇为乐天地无奈摊手,顿了顿正色道,“宫先生,倘若能帮上忙,我绝不会推辞。只是现在的我不仅可能帮不上忙,甚至还会给你们招致麻烦,所以我继续当这个缩头乌龟,才是对大家都好。”
听见他的婉言相拒,宫粼依旧八风不动,只是轻提嘴角撂下一句乍听有些没头没尾的话:“躲是没有退路的,哪怕是苟延残喘,也得以退为进。”
堕佛一愣。
宫粼唇齿轻启:“你怕是太久没做个正经神明了,有人鸠占鹊巢拿你的神龛做淫祀,都没有察觉吗?”
堕佛悚然一惊。
所谓淫祀,乃是利用活人性命的邪道吸食香火,一旦证据确凿不仅会被褫夺神格,说不定还会灰飞烟灭。
此时他们踏进鬼市长街,磷火荧荧,原本熙攘喧闹的街市下一刻却骤然变色。
没等堕佛跟蜃楼看清骚乱的中心,宫粼款步上前,缠绕在骨节的戒指化为黑蛇迤逦而下,从吱哇乱叫惊慌逃窜的鬼众之间破开一条通道。
只见龙息凶意迸出,风声轰然卷起,掀翻了成片的摊贩货架跟纸灯幡旗,碎瓷与溅出的酒水横流满地。
青莲原本暗淡的水色收缩成竖直的瞳孔,额侧龙角凸起,颈侧与手臂的鳞片在呼吸间颤动,从齿缝间溢出低沉嘶响:“……你找死是不是?”
早已骇得瑟瑟发抖的肺痨鬼一边猛咳一边疯狂道歉:“咳咳、不是……咳!大人我不是、那个意思,而且我早就死过、咳——死过了!”
“青莲,别闹了。”
听见这声轻唤,青莲眼瞳微顿,凶猛气息的转瞬间褪去,像只着家的幼犬收敛利齿,扭头扑到他怀里,委屈巴巴地告状:“……他们都欺负我!”
桃源鬼众:“……”
天地良心!
这真是恶龙先告状。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也不消停”,宫粼被他撞得朝后退了半步,淡淡睨了他一眼,“怎么欺负你了?”
青莲扭脸狠狠瞪了眼喘不过气来的肺痨鬼,伸手一指:“他说我衣服不是一般的丑!”
堕佛:“……”
蜃楼:“……”
“确实不对。”宫粼抬手不客气地弹了下他的额头,“你这身衣服是十般的丑。”
堕佛先看了看这一整套高饱和重金属混搭视觉系后现代的穿搭,又转身递去迷茫的目光。
蜃楼悄声道:“他好像是智障。”
“哦哦哦,原来如此。”堕佛了然露出慈祥的神色,“多谢解惑。”
深渊之地,长夜无日。
不多时,整座桃源复又歌舞升平。
蓝绿的深暗河水落满金箔,幽艳得荒唐,仿佛年画逐渐剥落却又执拗地保持着地狱之相的繁华。
先前闹得人仰马翻的青莲换上了一身素净长袍,四仰八叉地躺在卧榻呼呼大睡。
听见蹀躞的脚步声,他倏地睁开眼睛。
宫粼移步到绢面榻前,慵然地侧身斜倚,一臂伸展支在身侧,另一只手抬起以指尖轻抵面颊,洁白的颈项微弯,任由青莲幼蛇般贪恋地攀到膝前,梦呓般呢喃撒娇:“母亲……”
一轮淡桃色的月辉泠泠斜照,好似从天顶垂落的净光,宫粼眉目低垂,发间乌黑的光泽渐而尽褪,抬眼之际,瞳色已然转为剔透的鲜红,象牙色的长发瀑流般沿衣摆散落在席面,那张本该是凡俗美人的面孔,在此刻显现出冶艳又纯净的神性。
“我不过是出门几天,就非得这么不听话地跟过来?”宫粼拨开青莲鬓角浅金的碎发,锁骨随衣襟的开口时隐时现,露出白皙如脂的薄透肌肤。
青莲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扬起脑袋低哼道:“对啊,这么久呢。”
宫粼心想自己实在是过于溺爱青莲。
却又不得不如此。
青莲一出生就险些成了死胎,那时宫粼虚弱伤重处于湮灭边缘,不得已又将他独自遗留在混沌月海数年之久。
“只有我自己在家太无趣了。”青莲顺势将脸转向他掌心,先没说话,蹭了两下,才困倦地蜷缩在宫粼腿间,“而且我想你了嘛。”
宫粼哑然失笑,细雪似的睫羽在颧骨落下淡影。
“但是下回你可不能捣乱了。”柔软的群蛇色泽依照宫粼的心情变化,此刻宛如新茶色的河流交叠围绕在他身下充当堪比绫罗绸缎的软垫。
青莲眼睛往上看他:“你要做什么?”
“去见一位老熟人。”宫粼思忖着“唔”了声,展颜一笑淡淡道,“为了复活你兄长,只能借它的性命一用了。”
话音方落,另一幅景象透过游走在人间的蛇眸,闯入宫粼的眼底。
金鱼池畔,锦鳞游曳,潭面映出跪在潭水边俯身布施的单薄身影。
少年穿着黑白相间的松垮校服,胸前绣着“德礼”二字,双掌合什,口中嗫喏着祈语:“……救救我。”
“……也救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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