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针走过数字十一。
桌面上的香薰蜡烛,燃烧过半,中西混合的晚餐,冷过又加热三回,蛋糕盒尚未拆去,玫瑰花束仍是鲜艳欲滴。
又过去两刻钟,傅瑜耐心即将耗罄。
他给顾惊野打电话,那头却依旧没人接。
“嘟”声结束,傅瑜方要再次拨打,手机信息通知栏处,倏地跳出一条校论坛提示:
【您关注的校草bot发布了新帖,快来围观叭~】
这是他后来为探听顾惊野在校内的动向,另注册的小号,未实名,只看不发帖。
傅瑜立刻点进去。
少顷,他神情突变,“嚯”地从座椅上起身,继而猛然抬手扣住木桌边缘,用力一把将其掀翻在地。
一阵轰然作响,满桌精心准备的东西,瞬间化成一片狼藉。
可傅瑜情绪兀自爆发未歇。
他眼底猩红,大口喘息,嘴唇与双手止不住颤抖,浑身肌肉也痉挛一般,胸膛更是剧烈起伏。
“顾惊野!顾惊野……顾惊野!”
傅瑜魔怔似的,咬牙含恨地低喊着这个名字:“顾惊野,你居然敢……”
他在原地滞留许久,而后满脸阴郁地走几步,半蹲下,捡起地上裹满汤渍与奶油的玫瑰,随即,一步步极为缓慢地进入次卧,最后终于泄气,滑坐到地毯上。
次卧与搬进来时的布置,已截然不同。
实木大床换成低矮的榻榻米,从门口一直延伸到最里头,上面铺着厚实绵软的毯子;左边靠墙是一套偌大的懒人沙发,近窗边有茶桌、酒柜、影碟架,右边墙上悬挂着投影幕布。
不仅如此,屋顶与地面连接处,飘浮着气球、拉花、氛围挂灯,房间正中是玫瑰花瓣铺就的爱心、摞在一起的礼物盒,以及发光的数字气球。
然而,顾惊野根本不屑一顾。
既然如此,那便没有存在的必要。
傅瑜拿起花束,近乎疯狂地将一切全部砸毁,嫣红的花瓣飘零一地。
期间,捆绑花束的带子与包装崩开,保湿花泥碎裂,九十九枝茎秆上的纤细倒刺,不分敌我地剌开傅瑜掌心细嫩的皮肉。
不知过去多久,恍惚间,外面似有动静传来。
傅瑜却仿佛已精疲力竭,连根手指都抬不起来,只眼睛眨也不眨地望向门缝。
-
顾惊野放下包,在玄关处踢去皮鞋,换好拖鞋后,穿过客厅,径直往卫浴间走去。
可余光瞥见餐厅时,他脚步蓦地停下。
桌椅倒塌,陶瓷质地的碗筷碟勺尽数稀碎,与饭菜酒水蛋糕蜡烛等混杂成一团。
其中一盒香薰,滚落歪倒至角落,一豆小小的火苗未熄,释放出草莓味淡香,但在气味冲鼻的餐厅里,却发挥出相反效果来。
“傅瑜。”顾惊野沉声喊道:“出来打扫干净。”
无人回应。
顾惊野遂推开主卧房门,里面同样空无一人。
他又折身将书房、阳台、衣帽间、两个卫浴,通通找一遍,都没能找到。
顾惊野不禁皱眉。
他不虞地拿出手机,拨给傅瑜。
铃声伴随着震动,在餐厅那堆狼藉中响起。
傅瑜没带手机。
顾惊野稍稍怔住,片晌,倏然大步往外走。
他边给小区保安室打电话,边打开客厅与门外的监控录像,倒着加速回放。电梯信号不佳,他没有乘,直接走的楼梯,下至一楼台阶时,由于看视频、穿拖鞋,脚下没踩稳,险些摔倒。
上车后,他从保安那得知,傅瑜下午回来后,便再没离开过。
正是这时,一袭白西服的傅瑜,出现在镜头里——他手里拎着火红的花束,于次卧“倒退”至餐厅。
次卧。
顾惊野唯独不曾寻找过的地方。
并非他刻意忽略,搬来金渠公寓后,一直与傅瑜同居,次卧便处于闲置闭锁状态。
顾惊野重新回到楼上。
他冷着脸推开未关紧的门缝,只觉一派死寂沉沉,窗帘合拢着,客厅灯光泻进来,隐约能看到地上隆起不规则的一块,像僵掉的尸体、矮小的坟墓。
顾惊野摸索着打开灯。
黑暗乍亮,躺在装饰品残骸里的傅瑜,猛地撞入顾惊野的视野当中。
顾惊野瞳孔一瞬间紧缩。
白色毛毯几乎与傅瑜融为一体,只有黑发黑眸、遍布血迹的双手,格外扎眼;但他周遭满是凋谢的玫瑰花瓣,便也辨不清毛毯上和手心那些,孰是花、孰是血。
有种几近凌虐的死亡美感。
鲜活与死气,枯败却明艳,矛盾但又和谐地凝在傅瑜身上。
“傅瑜。”
顾惊野听见自己颤声沙哑地唤道。
但对方纹丝不动,顾惊野不由步履僵硬着走至他跟前,单膝跪下来,将人抱起放到沙发上。
碰触到傅瑜颈项温热的皮肤,顾惊野从进门起便绷紧的呼吸,终是松缓下来。
“傅瑜,你脾气真是越来越大了。”
话落,傅瑜黯淡无光的双眸,如同年久生锈的链条,缓缓转动一下。
随后在触及顾惊野的面容时,他干涸的眼眶里,忽而滚落下大颗大颗的泪珠。
顾惊野顿时烦躁道:“不准哭。”
傅瑜惨白的脸上,用力挤出一点笑容,声音嘶哑地说:“我没哭。”
“顾惊野,我好像生病了。”
他说着,无声地流泪,水迹没入鬓角。
然后慢慢抬起手,按着心口的位置:“这里好疼,我想去医院,还想去杀了卓君然,但我好像……有点走不动。”
顾惊野迅疾扣住他的手腕。
只见傅瑜指缝、手背,还有细长的指尖全是血,翻过手掌,是密密麻麻的伤口,或浅或深,许多花刺还嵌在皮肉里,很是触目惊心。
顾惊野放下他,转身往外面拿医药箱。
快走出门时,他听到傅瑜问他:“顾惊野,和卓君然一起过生日开心吗?”
“如果我对卓君然动手,你会维护他吗?”
顾惊野脚步未停,拿来药箱后坐到傅瑜身旁,边用镊子挑花刺,边才说道:“我没有单独跟他过生日。”
傅瑜似是对此厌恶至极,浑然不觉疼痛,表情木讷地望着顾惊野:“论坛,有照片。”
“学生会老成员组织的聚餐,我前后只待了十分钟。”
“十分钟也是去了的。”傅瑜阖上眼:“我等你六个小时,也没等来你一分钟。”
“只要不是被迫跟我在一起,你应该都挺开心吧,顾惊野。”
空气变得沉寂。
顾惊野沉默地给傅瑜伤口消毒处理,包扎好之后,他方才淡声说道:“没什么开心不开心的。”
“今晚先忍一下,别洗漱。”
傅瑜翻转过身,背对着顾惊野:“我想睡了。”
“在这里睡。”
顾惊野闻言,静站片刻,抱来一床棉被,给傅瑜盖上,便等同于默许对方的分居行为,或者说是冷战。
之后,顾惊野轻手轻脚地开始打扫次卧和餐厅,完事时已经凌晨两点。
灯光全部熄灭,傅瑜却幽幽睁开眼睛。
整夜未眠。
他没办法在短期内,遗忘掉空等一场的失落感,即便他已经失落过很多很多次。
可这回,傅瑜总觉着是有某种不同之处的。
比如,他过去没等来顾惊野,彷如烈日炎炎没等到解暑的冰甜西瓜,但他还可以吹空调、喝凉水,最多只会为没尝到清脆爽口的西瓜,而略有遗憾。
如今,他不想再吹空调、喝凉水,不在意冰西瓜口感如何、能否解暑,他心里只装得下一个西瓜,他只想他挑中的那个西瓜,也愿意让他尝。
让西瓜愿意,多么天方夜谭。
所以,顾惊野背弃协议、背叛他,似乎也是情理之中。
可却让他如鲠在喉。
这辈子再也不要给顾惊野过生日了,12月6日,永远的耻-辱-日,傅瑜怨愤且报复地想道。
就像他的十八岁生日那天,顾惊野随意送他一件礼物便敷衍了事一样,他也可以学着如此。
翌日下午,设计竞赛的结果公布。
全国共计两万多名参赛选手,傅瑜脱颖而出,获得特等奖;其余三个奖项按比例设置,人员分配数量较多,因此,华大其他参赛选手,至少也是二等奖。
而获得高名次的六人,将组成两支队伍,再继续冲刺中国、亚洲区的团队竞赛。
傅瑜拿到奖杯,却毫无雀跃之感。
——他双手受伤,耽误训练,不仅被教授劈头盖脸“痛骂”一顿,还因在食堂打饭时,没端稳餐盘烫到手腕,回去又被顾惊野斥责太愚蠢。
旧伤未愈,又添新痕。
好在,烫得不算严重,红热持续两天便消褪下去,且傅瑜并非疤痕体质,花刺戳破划伤之处,在涂抹一段时间祛疤膏后,慢慢有所恢复。
只是掌纹变得断断续续,杂乱不堪。
圣诞与元旦将至,华大校内气氛,再次热闹起来。
联欢晚会、化妆晚会、联谊会、美食汇等等,各系活动不一。
傅瑜就好似一位看客,欢闹永远是别人的,而他从始至终格格不入。
平安夜这天。
傅瑜跟往常一样,进教室上专业课,他刚要把书包放进课桌里,便感觉到一股阻力。
一垂眸,十几个盒装的平安果,将他的桌肚塞的满满当当。
表白和祝福的小标签,挂的明目张胆。
傅瑜一怔。
表情些许茫然,也有些许意外。
以他和顾惊野恋情的知名度,任何一方出现这种觊觎者,都纯属是对另一方的挑衅。
这些人是觉得,他们比顾惊野优秀吗?
傅瑜将它们全数掏出,准备放到讲台旁边的备用桌上,以便他人认领。
旋即,他听到后座的班长笑道:“傅瑜,我听说还有男生偷偷给你塞了平安果哦~”
“你想不想知道是谁?”
“谢谢,不想。”傅瑜果断地说道。
班长见他要走,赶紧叫住他:“诶,傅瑜你等等。”
“晚上我们系和医学系,要一起举办联谊晚会,特别热闹。”她笑着说道:“最近见你心情不好,想不想散散心?说不准利用得当,还能促进你和男朋友之间的感情喔~”
此言仿佛击中傅瑜的七寸命脉,他登时折回头,看向个子娇小的女班长。
女班长推推眼镜:“傅瑜同学,我代表信息工程联谊组织部,诚挚邀请你的加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016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