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庆元十七年冬,上京落了第一场大雪。

沈青提着半桶刚烧开的滚水,小心翼翼地穿过将军府后院结冰的石子路。

寒风卷着雪沫子往他单薄的旧棉袄里钻,冻得他指尖发麻,额前碎发下,那块拇指盖大小、颜色黯淡近褐的孕痣,似乎也瑟缩着,愈发不起眼。

他是三个月前被牙婆卖进这镇北将军府的。

说是“卖”,其实近乎白送。

一个十八岁、额上孕痣黯淡近乎无光、身形清瘦得几乎一阵风就能吹跑的劣等哥儿,能换两袋糙米,牙婆都觉得赚了。

在崇尚哥儿额印鲜红饱满、象征生育力强旺的大周,沈青这样的,便如同玉石里的废料,注定是砸在手里的赔钱货。能被塞进将军府做个最低等的粗使奴仆,已是造化。

镇北将军陆珩,名动天下的煞神。

十四岁随父出征,十七岁独领一军,二十三岁横扫北狄三千里,得封镇北侯,掌北境兵权。今年不过二十六,已是朝中举足轻重、却也令人忌惮的权臣。

半月前,圣上赐下毗邻皇城的这处豪邸,陆珩从原本的侯府搬了过来。

新府邸,自然需要人手。也自然,有无数人想方设法往这位正值盛年、权势煊赫且后院空悬的将军身边塞人。

美貌的婢女,清秀的小厮,甚至额印鲜妍的优质哥儿……几日里,管家福安见识了各色“礼物”,谄媚的、含蓄的、直白的,扰得他不胜其烦。

这日午后,陆珩难得在府,于前厅听福安禀报府务。

窗外又飘起细雪。

“……城内李尚书府上送来一队西域舞姬,王侍郎家遣人问您是否欣赏字画,还有刘御史……”福安念着名录,偷偷觑着主子的脸色。

陆珩靠在太师椅上,一身玄色常服也掩不住久经沙场的凌厉之气。他眉骨深邃,鼻梁高挺,嘴唇习惯性地抿着,显出一种生人勿近的冷硬。

此刻正闭目养神,闻言连眼皮都未掀,只淡淡道:“都退回去。”

“是。”福安应着,心里发愁。

这些能退,可还有些退不掉的“心意”,或是同僚所赠不好驳面子的,该如何处置?正踌躇间,眼角余光瞥见廊下小心翼翼走过的身影,心里忽然一动。

“将军,”福安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府里三个月前新进了一批仆役,有个粗使的哥儿,虽是劣印,胜在手脚还算麻利,人也安静……不若让他到书房外院做些洒扫?总归……是个哥儿,放在后院,也算应付一些人的眼睛。”

意思是,有个哥儿杵在那儿,好歹能挡掉些直接往床上塞人的麻烦。劣等哥儿,无宠无威胁,最是省心。

陆珩终于睁开眼,视线没什么温度地投向福安所指的方向。

沈青正放下水桶,弯腰去捡被风吹落的抹布。他身量比一般哥儿高些,却瘦,旧棉袄空荡荡的。

听见动静,他下意识抬头,额前碎发滑开些许,露出那片黯淡的、近乎褐色的印记。

雪花落在他纤长的睫毛上,很快融成细小的水珠。他的目光很静,像结冰的湖面,倒映不出太多情绪,只有一丝被突然注视的微惊,旋即又垂下眼帘,露出细白的一段后颈。

沉默了片刻。

“留下吧。”陆珩收回目光,语气依旧淡漠,“书房外院,别进来打扰。”

“是!”福安松了口气。

沈青就这样,从最杂乱的后院,调到了将军书房所在的“澄墨轩”外院。

工作依旧是洒扫,但范围小了许多,要求却高了,不能有落叶尘埃,不能有闲杂声响,尤其在将军在书房时。

他做得很好。

每日天不亮就起身,赶在陆珩晨练前将庭院石板扫净,用拧得极干的布巾擦拭廊柱栏杆,不留下一点水渍。

陆珩通常在书房待到很晚,沈青就等到深夜,确认书房熄了灯,才悄无声息地将院中灯笼一一熄灭,退回自己那间窄小的、靠近后墙的耳房。

陆珩果然待他如空气,偶尔在院中相遇,那道凌厉的视线从未在他身上停留。沈青也总是迅速退到路边,深深低头,直至那带着冷冽气息的玄色衣角从眼前掠过。

他习惯了这种忽视,甚至觉得安全。他只需要安静地、不起眼地活着,像墙角沉默的青苔。

腊月二十三,小年夜晚上。

边疆八百里加急军报入京,北狄残部联合西凉异动,突袭了边境两处重镇。

沈青如往常一样,在澄墨轩外院守着夜,清理白天落下的雪屑。

子时已过,书房仍亮着灯,隐约有咳声传来。沈青知道,将军旧伤在身,逢阴冷天气或心绪不宁时便会发作。他无权过问,只是将廊下取暖的炭盆拨得更旺些。

忽然,书房内传来一声闷响,像是重物倒地。

沈青一惊,犹豫片刻,想到福安管家“不得打扰”的严令,又顿住脚步。可那之后,再无动静。

终究是不放心,他轻轻走到书房门外,压低声音:“将军?”

无人应答。

深吸一口气,他轻轻地推开门,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地上倒着一个空了的酒坛,书案凌乱,奏报散落一地。

陆珩竟伏在案边,似是醉倒了,肩背微微起伏着。

沈青连忙上前,想将他扶到一旁的榻上,刚碰到他的手臂,却被一股大力抓住手腕!

陆珩抬起头,眼眶赤红,素日锐利冰冷的眸子里此刻浸满了酒意和一种几乎要溢出来的痛苦。

他定定地看着沈青,目光却仿佛穿透了他,落在某处。

“阿润……” 低沉沙哑的嗓音,带着从未有过的脆弱和哀恳,“别走……”

沈青浑身一僵,想要抽回手:“将军,您醉了,我是沈青……”

话音未落,陆珩突然用力,将他拽进怀里!滚烫的掌心牢牢扣住他的后颈,炽热的呼吸混杂着酒气,喷吐在他耳畔。

“冷……关外……好冷……” 陆珩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陷入了某个梦魇,“你说过……等我回来……为何骗我……”

沈青动弹不得,被迫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能听到那剧烈的心跳声。

他知道陆珩将他错认成了别人,一个似乎对他极为重要的人。他不再挣扎,沉默地承受着这越界的拥抱。

陆珩的唇擦过他冰凉的额角,呢喃声渐低,似乎又要沉沉睡去,扣在他后颈的手却依旧紧。

就在这时,沈青无意间瞥见了书案旁那座光可鉴人的黄铜灯座,平滑的铜面模糊地映出两人的身影,以及……他自己的脸。

他额头上,正隐隐浮现出一枚铜钱大小且艳烈如血的……红印。

铜面上那抹惊心动魄的血色,几乎灼伤了他的眼睛,更烫醒了他沉寂十八年、早已认命的心。

那片自他出生起就灰败黯淡、让他受尽白眼的孕痣,此刻正在陆珩滚烫的掌心下,在他自己因惊骇而奔涌的血脉中,焕发出前所未有的鲜红!

劣等?废物?嫁不出去的赔钱货?

一个近乎疯狂的想法,伴随着血液的轰鸣,挤占了他所有理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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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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劣等哥儿钓上镇北将军后
连载中秀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