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木马

-chapter 28-

门缝里漏进的光线一丝丝暗下去,被夜色缓缓稀释。

颜思月并没有打开卧室里的灯。她站在一片稀薄的黑暗里,背脊靠着冰凉的木门,屏息听着门外的动静。

一片沉寂。

他没有立刻回房间。

颜思月能想象到他此时此刻的模样,一定还站在原地,身形挺拔却僵硬,融在愈来愈浓的夜色里,发出沉闷的、长长的、压抑的叹息。

过了很久,久到她的心跳渐渐平复。

先是传来极轻的、几乎被晚风吹散的脚步声,接着便是“咔哒”一声轻响,是他关上了房门。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往床边走。怀里还抱着那本用和纸包着的书,素雅的纸张边缘已被她攥得有些发皱。

因为方才最后那一下触碰和宋闻璟晦暗难明的神色,她的心里升起了微弱的胜利感。

她抬手轻轻揉了揉自己发烫的脸颊,抱起床边叠放整齐地睡衣,轻手轻脚地走向浴室。温热的水流倾斜而下,氤氲水汽腾起,模糊了镜面。

隔着两扇房门,她听到客厅里侍者送餐的细微声音。

宋闻璟正用日语与他们交谈,他低沉的嗓音被浴室里的水雾稀释,被距离揉碎,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听得不太真切。

颜思月洗完澡,将头发吹得半干,换上睡衣走出卧室。

客厅角落的落地灯依旧亮着,光线比之前更暗了一些,融融的一圈,只勉强照亮沙发一隅。

“小叔?”

没有应答,宋闻璟不在。

她听见露台上传来极轻微的声响,夹杂着模糊的、压得极低的英文通话声。

他似乎在继续处理方才在车上的工作。

颜思月没有打扰,转身折进一旁的小厨房,打开冰箱,取出冰水倒了一杯。

冰凉的温度透过了掌心,心绪稍稍安定。

他的电话打了很久。

颜思月蜷在沙发里,腿上摊着那本新得的旧书,和纸包装被仔细地拆开,放在一旁,指尖拂过封面略有磨损的字体。

她始终留意着露台方向的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通话声停了,推拉门被轻轻拉开,脚步声沉稳走近。

她没抬头,视线凝固在书页的某一行,直到他的身影侵入她的余光,停在她沙发前的地毯边缘,带着一身微凉的夜气。

“叫了餐,一会儿送上来。”

他的语气一贯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

“嗯。”颜思月轻轻应了一声,指尖捻起书页翻过,纸张发出脆响。

他似乎顿了顿,没再多说,转身走向自己的卧室方向。

颜思月在这时抬起头,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看着他挺直的肩背消失在客厅的转角。

半分钟后,又复返了回来,停在她面前。

她的动作微微一怔。

宋闻璟将她早晨出门时遗失的那只小包,轻轻放在她身旁的沙发垫上。

“呀!”颜思月瞬间把包包抱进怀里,语气里漾开毫不掩饰的雀跃,“找回来啦!”

宋闻璟淡淡地笑了下,在她身旁的空位坐下,沙发随之微微陷落:“嗯,看看里面的东西全不全?”

颜思月低头,仔仔细细地检查夹层,现金、证件、酒店房卡一样不少,她最后握住那只限量的口红,仰头看他,眼睛在昏黄灯光下亮晶晶的:“谢谢小叔!小叔简直是我的大英雄!”

宋闻璟眸色稍沉,指尖轻轻掠过她的发顶,动作带着一种习惯性的宠溺,却又在触碰的瞬间克制地停留。

嗯,这次是小叔。

小叔是大英雄。

那宋闻璟呢?

未曾问出口的问题,悄然盘旋在寂静的空气里。

思绪被清脆的门铃声打断,宋闻璟起身去开门。

是送餐的侍者推着餐车,安静地走进来。

颜思月美滋滋地小跑回房间,把失而复得的包包妥善地放回箱子的最里层。

晚餐是精致却略显清淡的怀石料理,穿着和服的服务生安静地布菜,然后又安静地退了出去。

两人对坐在窗边的矮桌前,窗外是东京沉沉的夜色,远处塔楼的灯光星星点点。

颜思月吃得不多,小口喝着温热的鲣鱼出汁汤,目光偶尔掠过对面。

宋闻璟吃得心不在焉,镜片后的目光低垂着,落在眼前的瓷碟上,仿佛那里盛着亟待解决的难题。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让他看起来有些难以接近。

一阵空白的沉默。

颜思月却不急于去填满它。

得学会习惯这种并非刻意的沉默,习惯在他筑起的围墙外耐心地徘徊。

她的指尖捏着细白的汤匙,轻轻搅动碗里所剩无几的汤汁,状似无意的问起:“小叔,明天你有安排吗?”

“早上有个视频会议,大概二十分钟,不会影响你。”宋闻璟闻声抬眸,镜片后的目光温润,他看着她,将语气放缓了一些,“明天安排了什么行程,小向导?”

“浅草!”颜思月眼睛一亮,“答应陪你去那家老刀铺的。”

说罢,她兴致勃勃地翻出手机里提前做好的攻略,递到他面前:“大概就是……我们上午先去雷门求个签,中午去这家鳗鱼饭店吃点东西,下午去手作刀铺,晚上的话……”

她微微歪头,思索着:“听说隅田川晚上的夜景很美,我们可以散步过去。”

她自顾自地说着,语气轻快。

时间悄无声息地流淌,窗外夜色渐深。

颜思月独自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模糊的阴影,辗转反侧许久没能睡着。

窗外偶尔传来车辆驶过的模糊声音,更衬得房间里寂静万分,静得能听见自己血液流动的嗡鸣。

某种躁动不安的情绪在四肢百骸里流窜,寻求着一个出口。

她终于还是蹑手蹑脚地起身,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打开床头那盏光线柔和的蘑菇小灯,借着微弱的灯光起身到卫生间。

她打开水龙头,用微凉的水流仔仔细细地洗净双手,再用湿软的纸巾细致擦拭每一根手指,仿佛在进行某种虔诚的仪式。

回到床上,她将常用的那支香水对着枕头和被角轻轻喷了两下,清冷微甜的香气如薄雾般散开,构筑起一个私密的安全区。

揿灭小夜灯,将另一只枕头拖过来,与原有的叠放在一起,制造出一点高度和依靠。

其实她很少在旅行时自娱自乐。

一来是陌生的环境让她没有安全感,很难进入状态,二来,旅店的条件充满了不确定性,她不知道这墙面的隔音效果怎么样,不确定别人会不会听到,尤其是只有一墙之隔的……宋闻璟。

但今天失眠,每次自我安慰后都会疲惫不堪,能让她很快入睡。

她靠着那叠起的柔软,微微阖上眼睑,浓密的睫毛在黑暗中轻颤,下唇被轻轻咬住,克制着可能溢出的声响。

黑暗中,所有的感官都被无限放大。

颜思月情不自禁地仰起头,微微绷直纤细的脖颈,线条流畅脆弱。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模糊的身影,是宋闻璟第一次带她去游乐园的场景。

他那时就站在旋转木马的围栏外,身姿挺拔、微微前倾,视线穿透喧闹的人群,始终精准地、沉默地追随着她。

木马一起一伏,颠簸旋转。

飞扬的发丝带着咸甜的潮湿气息,她的手指因为骤然颠簸而本能地握紧钢管,微微曲起,轻轻颤抖。

因为害怕和强烈的刺激,她又轻轻瑟缩,难耐着仰起头,从下巴到锁骨都被彩灯映得通红。

而他,就用那双深邃沉静的眼睛,默然无声地,捕捉她的每一个瞬间。

她的扬升,她的陨落,她的欢笑与细微的恐惧,仿佛都与他息息相关。

碎片严丝合缝,目光始终相接。

乐此不疲。

她在浓重的黑暗里急促呼吸,额角是涔涔的汗,沾湿碎发紧贴在颈侧。

/

这一夜,隔着一道墙壁,宋闻璟睡得并不安稳。

梦境光怪陆离,碎片交织。

一会儿是很久以前,他把小小的思月扛在肩头,看夏日绚烂烟火的场景,头顶上的小姑娘笑声清脆,散入夜风。

转眼又是他独自在书房里,对着手机屏幕上的照片,自.渎与自我厌弃的模糊轮廓。

转瞬又是她刚上中学时,因为月经初潮而害怕无措,偷偷藏起弄脏的裤子不敢告诉他,那张稚气未脱、肉乎乎的小脸上,写满了小心翼翼和害怕被弃养的惊慌。

最后,所有的幻想塌缩凝固。

白天在书店那逼仄的通道里,她突然凑近时,锁骨下不经意暴露的、凉白细腻的肌肤轮廓,以及那微微起伏的弧度。

梦境变得粘稠燥热,梦中她的鼻尖和脸颊微微泛红,像是被某种无形的东西堵住了呼吸,微微缺氧。

她仰头望着他,眼神湿漉漉的,声音带着一种陌生的、令人心悸的轻颤和喘息:“宋闻璟……”

他倏然从梦中惊醒,心脏剧烈敲打胸腔。

猛地起身,下床。

宋闻璟一把拉开厚重的窗帘和玻璃推窗,深夜冰冷的空气瞬间灌进来,驱散一室燥热。

他坐回到床边,手肘撑在膝盖上,用力按压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试图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

房间里尚还一片黑暗,只天际线缀着几点莹亮的星子,散发着幽微的光。

几分钟后,焦渴感并未缓解。

他最终还是起身下床,手指搭住房门把手时,动作却犹豫了一瞬。

他低头,借着窗外的微光,仔细扣上睡衣的纽扣,拢好衣领,一直扣到最顶端,确保自己一丝不苟,才轻轻地推开房门,走到客厅。

客厅里空无一人,只有空气净化器发出的极低微的运行声。

内间她的卧室房门紧紧关闭着,他目不斜视地经过,往料理台边走。

然而,就在这时。

一阵极其细微的、被刻意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声,混合着一种他无法错辨的、床垫细微震动的摩擦声。

隔着那扇不算厚重的木门,隐约的、却又无比清晰地传了出来。

他的脚步倏然僵在原地。

那声音细碎而粘稠,精准地刺入他的耳膜。

他想他应该做些什么,应该假装自己从未听到,立刻转身回房间睡觉,用理智和冷静封锁一切不该有的念想。

可是脚下却如同灌了铅,被那道门口传来的、仿佛濒临窒息又极致欢愉的细微声响织成一张细密无形的网,将他牢牢困在中央,动弹不得。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始终未能停歇。

像濒死的小兽,在对他发出最原始的、无望的求救。

而他在门外,背脊绷直,额角渗出密密的汗珠,承受着前所未有的煎熬与拉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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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木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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