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的日光透过长廊靠外侧的玻璃窗照进来，在李和月的侧脸上剪出美丽的光影。少女双手背在身后，后背立得笔直，一头乌木般的长发披在脑后。她静静凝视着墙上挂着的画像。
走道内墙上挂着一排橡木框裱的人像。被少女所注视的相片里，一位红发女子正露出自信的笑容。她眉目如画，眼角下还有一只栩栩如生的青黛色蝴蝶。但比她的美貌更引人瞩目的，是她那强大的气场。即便只是一张正装照，明眼人都能从她这非凡的气质中一眼看出，她一定是一名高位者。
果不其然，她的相框下的铭牌上写着：“荣誉院友 原华北工会会长何青黛”。
跨越时空，少女与女子四目相对。
李和月伸出手，轻轻抚上何青黛的左眼。
脚步声响起。
李和月没有转头。灵敏的听觉和熟悉的相处，让她已从脚步的节奏中分辨出来人。她开口搭话：“每次回来，我总要来看看她。”
林优树停在她的身后。他顺着少女的目光看去——玫瑰般艳丽的红发，以及左眼下的青色蝴蝶，这两个标志性的特征让他瞬间想起与马斯决战时，韩鹰所召唤的前任太阳鬼星使。他问道：“她是？”
“她是星祝孤儿院的骄傲。”李和月眼里闪耀着向往，“她从一名孤儿一步步走到华北工会会长——在她之前，从未有过女性走到如此高位。她也是太阳系魔法大师，现在所通用的太阳魔法史便是由她主编。每当我看见她时，我的心里总会充满勇气和希望。”
林优树想了想，道：“她已不在人世？”
“还记得陆会长率军围攻旧鬼堡的那一场战争吗？”李和月叹道，“她在那场战争中不幸牺牲。但她也创下猎杀两名鬼星使的功绩。”
“……”林优树道，“战争总是伴随着伤痛。”
“陆会长想必是最为伤心之人吧。”
“陆会长？”
李和月用手指描绘着何青黛眼角的蝴蝶，“她在世时，每年过年都会回到星祝孤儿院。陆会长作为她的丈夫，不管再忙，也一定会陪她过来。那时我岁数尚小，很多记忆也不清晰了，但我却记得陆会长看她的眼神——仿若她是这世界最珍贵的珍宝。”
林优树所熟知的陆会长深居简出，与“情”这一字完全绝缘。只有至情至深才会断情绝爱。林优树心里暗自喟叹。
“当我听见她的死讯时，我第一次知道什么是生死无常。”李和月眼里略带哀伤，“所以我总是只看向前方——今天的我还活着，明天的我会怎样呢？我想要抓紧每一天、每一刻、每一秒向我的目标前进。”她的手指停在蝴蝶的羽翼上，“但或许……我只顾着向前，而忽略了身边之人的感受。”
林优树没有回答，他只是默默倾听着少女的心事。
“这样的我一定让一些人伤心了吧。可是，即便如此……”李和月眼神重回坚毅，“我也不会停下脚步。我需要比我的梦魇跑得更快，我需要永不停歇地笔直向前——只有这样，我才是我。”她的声音无比坚定，和她的心一样。
她说：“哪怕我的所作所为会伤到他人，但只要前方是目标所在，我不会有任何迟疑。”
阳光将她的影子烙印在何青黛身旁——这也是她穷尽一生追求的目标。
等了许久，李和月也没有等到另一人的评价。她忍不住开口：“林老师，你不教育教育我？”
林优树道：“一名对自身道路有着坚定信念的猎鬼师，不需要接受外界的指指点点。”
李和月愣了下。她扭头看向林优树，瞪大双眼，“作为老师，你不该说我不合群、不合作？”
“在这方面你一直做得很好，我没什么可说的。”
“但是……”
林优树挑眉，“你想从我这里听到什么？”他犀利的眼神似乎可以洞穿李和月的心，“让我劝你多体谅沈霜，直到她成长为高级猎鬼师？”
李和月下意识地点头，“对、对啊……难道老师没拜托你吗？”
“你倒是很了解一真老师的作风。”林优树嗤笑一声，“但我认为作为一名独立强大的猎鬼师，你有自己的判断。”
“……”
“如果你们是走在同一条道路的搭档，你们的目光最终总会看向同一个方向。”林优树道，“否则，你们迟早分道扬镳。这样的事情还需要我多说什么？”
李和月被林优树冷淡却犀利的话语噎了下，“这也太冷酷了吧。林老师，你这可不是该对未成年学生说的话……”
“我在对一名高级猎鬼师说话。”林优树不耐烦地皱眉，“你如果想听人劝你和沈霜赶快和好，给自己找点理由，或许我该让云惊那家伙来。”
“不不不不！”李和月急忙摆手，“这样很好、很好！”
林优树抱起双臂，一副听你怎么说的样子。
李和月咽了口水，道：“我只是觉得……作为搭档，阿霜她还没有作为猎鬼师的觉悟。”她逐渐理清思路，“她对自己的责任义务没有清晰的认识。再这样下去……恐怕我们很难继续作为搭档。”她补充了句，“当然，我认为她是一个很好的人，也是我很好的朋友……只是……”
林优树见她吞吞吐吐的样子，心里一烦，张口便道：“只是她总是仗着自己是弱者，理所应当地寻求强者的庇护，根本追不上你的脚步。”
李和月愣住。她赶快摆手，“不、不……”但在林优树洞察一切的目光下，她不由收回手，低声道：“我……我是有这个想法……”她想，她怎么可以对她的搭档有这样的想法呢？但这不应该存在的心情却如毒蛇盘踞在她的心底。
或许真的就像曾经厌恶她的孤儿院前辈所言，她是没有心的怪物吧。
一种强烈的自我厌恶感席卷而来。
“再等她一会儿吧。”林优树道。
李和月眨眨眼。
“给她半年时间。看看当失去家族的庇护之后，她是否能快速成长，成为一名高级猎鬼师。”林优树道，“如果不行的话，你再直接换一个搭档也可以。”
“这样，真的好吗……”李和月犹豫道。
林优树扫了她一眼，“刚才说的时候不是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吗？”
李和月撇嘴，嘟囔道：“阿霜……可是我唯一的朋友……”
林优树仗着身高拍了李和月后脑勺一下，“动动脑筋。”
李和月被拍得一个踉跄，她生气地揉了揉后脑勺，大声道：“林老师你欺负人！”
林优树一脸看你傻的表情，“还想不明白？”
“你要我想明白什么啊！”
林优树叹了口气，“搭档是工作关系，影响工作了就换掉。朋友是生活关系，只要有心就能维持。我的确不该让只有一个朋友的你思考这种问题。”
“林老师你好意思说我！”李和月抱怨道，“你难道不是也只有一个朋友吗！哦，就连唯一的朋友还是搭档。”
“但我的搭档和我永远注视着一个方向。”林优树平静道，“我们的步伐一直相同。”
“……”李和月不服气地瞪着林优树。过了会儿，她认输，“真羡慕啊！啊啊啊，你们这样也太耍赖了吧！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事啊！”
“对于猎鬼师而言，走在前面的搭档也是一种成长的刺激。”林优树深深看了李和月一眼。
李和月郁闷地踢了踢脚，“我知道。”
林优树道：“既然你的问题已经解决，那我们该走了。”
李和月瞪向林优树，“林老师，你就是这么简单粗暴对待你失落的学生？！”
“你还有什么问题？”
“……”李和月不服气地开动脑筋，却一无所获。
林优树点点头，“走吧。”他长腿一迈，转身便走。
“喂——等等我！”李和月赶紧追上他的脚步。
“林老师，你和云老师都不吵架吗？”
“吵。”
“你们吵什么啊？”
“……”
“林老师，说好的要传授经验呢？！”
林优树扫了李和月一眼，“想知道？”
“对！”李和月重重点头。
“那便让真正的李和月出来和我谈谈吧。”林优树道。他牢牢盯紧李和月面上的表情，不放过任何细节。
空气一瞬凝固，就连呼吸都感觉困难。
李和月的脸上露出非人的、空洞的表情，仿若提线木偶。她的双目失去神采，如同两只镶嵌进眼眶的玻璃珠。她露出神秘又礼貌的笑容。
她说：“她不在这里。”
危险。这是林优树的第一个直觉。
这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危机感，就像是暴雨前蜻蜓自动选择低飞，他生理性地感到强烈的压迫紧紧压在他的心间。
他的后背被冷汗濡湿。
“她不在这里。”少女微笑着再次说道。
隐藏在厚重外套下的麦秆菊胸针灼烧着胸口。林优树想，这是记忆迷符的警告吗。
他说：“我知道了。”
空气恢复流动。
少女眨了眨眼，灵动的色彩再次出现在她的眼眸。如同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李和月鼓起脸颊，抱怨道：“林老师，你传授的经验呢？！不是一真老师让你来帮助我吗！”
林优树面色平静地向前走去，“问阿惊吧。”
林优树一路上被李和月吵得头痛。
当云惊打开大门的瞬间，林优树立刻躲在他的身后，将他推了出去——云惊莫名其妙地与李和月大眼瞪小眼。
云惊：“这是……？”
李和月：“林老师赖皮鬼！”
云一真哈哈大笑。沈霜也忍俊不禁。
小云惊一眼盯上这位初次见面的黑发猎鬼师，好奇地凑到林优树身边，“大哥哥，你就是老妈的新同事吗？”
林优树认真打量着小朋友——还带着婴儿肥的脸颊，纯真澄澈的碧眼——林优树想，这家伙果然从小都是一副乖宝宝的样子，谁能想到这么乖巧的外皮下竟是一名险招频出的挑战者，一位略带偏执的固执者？他面无表情地捏了下小云惊的脸，“叫林叔叔。”
云一真点点头，“没错，这辈分可不能乱了！”
成年的云惊差点没被噎死。
小云惊伸手打向林优树犯乱的手——卑鄙的成年人早就把手收了回来——小朋友鼓起脸颊，抱怨道：“大人就是很讨厌。”
林优树深有同感地点头。
“林叔叔也这么觉得？！”小云惊眨眨眼。
“你可以和我聊聊。”
小云惊立刻拽住林优树的衣摆，“我给你说哦——”他忽然顿住，警惕地看向一群围观他的无关群众。这些人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
林优树拉着小朋友往角落里去，“单独说吧。”小朋友乖乖跟上。
“真是犯规。”被归为“无关人士”的云惊望着一大一小的背影，郁闷地嘟囔道。
“阿惊老师～”云一真柔声道，“你的饺子包好了吗？”犹如恶魔低语。
云惊身子一僵，“马上、马上！”
李和月扑哧笑了出来。
云一真挑眉，“和月，这笼包好的先去下锅。”
李和月的笑容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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