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火映故人痕(一)

修迂看时,只见猫挺在地上,毫无反抗之力,蔫蔫的道:“修迂,我的猫号造反了,你真恨我们至此?恨到连自己最后轮回的机会都不顾了?”

猫王动弹不得。

修迂忿忿道:“你是她的继母,我不杀你,又该杀谁?你们这些蛇鼠一窝的孽障,合谋害我深目洲,罪该万死!” 他越说越恨,话音未落,已是一把抓住猫王的尾巴,力道之大,几乎要将那尾巴生生扯断。

殷漱见猫王的面皮渐渐变色了,她身形一闪,掠至修迂身侧,抬手轻轻一拂,将修迂的腐气散开:“够了,修迂。再打下去,也不过是徒增怨恨,你若真想讨个公道,不如坐下来好好说清楚。”

修迂道:“说清楚?你们岂知我深目洲血海深仇?她与那贱人害我同胞,倾覆我家国,今日若不讨还这笔血债,我枉为子民!” 回头指着殷漱道:“我处理了她,再和你慢慢杀会儿。”抬拳欲打,却被阿孽的袖风掼倒,又被连山奈一挝甩开,修迂打趴在地晕倒了。

百里浪提了一根齐眉金秤杆,一道烟至修迂身侧, “晕的好,臭块头,”百里浪一头骂,一头又给了修迂一拳,回到连山奈的身侧,见殷漱慌忙搀起猫王,却见她喘息间咳出数滴绛珠,那绛珠落地竟化作莹润紫玉髓。

殷漱眼中惊色难掩,世间紫玉髓千千万颗,唯独这一颗承了别样情思牵挂。接了紫玉髓,意识幽扃里尽是姑姑笑颜,掌中一焚,紫玉髓刻着 “君平” 二字,看罢问道:“你可知道月漓神女?她是我的姑姑?你怎么会有她的紫玉髓?”

百里浪道:“旧识?这也太凑巧了。妹妹,不要轻举妄动,恐有诈!”

连山奈亦劝阻:“竟有这等事,小心为上!”

方才昏暗,倒未辨明这女子形容与姑姑相去甚远,又经世事沧桑,她一时未识破此女原是姑姑的影子所化。

猫王方才阴容透出活气:“我,我不记得了,也许是她的影子。”

殷漱道:“你怎么就落得这般模样了?”

猫王似有万千心事欲诉。

猫王苦笑道:“你说的月漓,我确实不记得了,只模糊记得遇上打劫的火鸦王,失了化形之力,连过往记忆也都模糊了。那些前尘往事,原也不甚在意。我漂过凌霄渡,穿过日不落,辗过风佛口,行至深目洲,沿途景致蹊跷,不见绿柳炊烟,满目尽是荒芜。在火焰沙海遭遇沙尘暴时,有只饿猫循着气息跟上了我,白日蹲在残垣睃着我,夜里却不知从何处叼来鱼获,在我栖身的土墙边堆成小垛。后来,边关兵戈四起,我遭官兵强掳充作安粮妇。横竖漂泊无依,随遇而安。沙盗劫营时,我领着姑娘们逃命,倒是那饿猫带着同伴救了我们。姑娘们感念,戏称我作猫王。军营里的安粮妇都是苦命人,有个叫雪叙的丫头终日愁眉不展,唯她通晓深目洲古语,我们成了朋友。浣衣时唱几句山歌,分食粗面包屑,在这乱世里相互照应着过活。”

连山奈忙问:“那些女子后来如何了?“

猫王道:“伤的伤,死的死,终不过那般见不得光的下场。”

阿孽道:“如此说来,那些坟茔都是你所立?“

猫王点头,胸中郁郁不消。

连山奈问:“你后来成了真猫王?”

猫王道:“那日黄昏,火焰沙海忽起异象。天边赤霞凝成一道符咒。深目猫登时毛发倒竖,发出凄呜。我正待细看,忽觉心口剧痛,那猫饿极发狂,竟扑上来咬我手腕。 说来也怪,伤口不见血,反倒涌出缕缕青烟。剧痛中我眼前一黑,再醒来时,惊觉自己竟成了猫形! 后来才知,这根本不是什么野猫,而是深目洲古城逃出的猫魈。它常年诱骗旅人至荒漠,就为等候'血咒映霞'之时,施展'脱壳化人'的邪术。偏生我那影子正合它所需。如今它顶着偷来的皮囊远遁,倒把我困在这具猫躯里...后来那些际遇,便都是这般阴差阳错所致。我对不起这里的人们,更对不起陀轻轻。”

阿孽道:“修迂说陀轻轻是在一场国宴后远走异都,”他眼底一转,“这场国宴可与你脱得了干系?”

良久,猫王挤出沙哑的话:“是…...是我拆的姻缘。”

“拆姻缘?”百里浪道。

“是我告诉了禚靳,救她夫人的办法,禚靳是为了化去她的魂斑,” 猫王顿了顿,“这才找到了樟神,被樟神砸烂了养树木。”

众人闻言皆默。

殷漱问:“既如此,陀轻轻为何留你性命至今?”

猫王道:“多年光阴......不曾磨平她的心性。有些恨,不如永世不忘......”她望向殷漱,眼中映着悔:“她放不下的痛,皆因我而起。”

殷漱伸手却在半空滞住,只是淡淡道:“因果轮回,原也怨不得你。”

殷漱尚未察觉异样,修迂却骤然发难,那一团腥臭黑雾挟着腐朽气息直扑她面门!

她急退半步,手中铁锤绽光欲筑屏障。

就在此时,那猫王突然弓背垂尾,獠牙尽敛,幽紫猫眼里竟泛起诡光。

“当心!”百里浪法器一鸣,与连山奈默契夹击。金秤杆与四角挝交错瞬间,修迂轰然倒地。

“当啷,”金秤坠地声中,连山奈突然拽住百里浪衣袖,问道:“这猫魈的话,可信吗?”

两边看的人,惧怕修迂,不敢向前来劝,武杞杞躲在一边。

殷漱问:“你为何不离开这里,亦不解你为何纵猫伤人,只是.…..“她顿了顿,“纵使你只是姑姑的一道影子,姑姑的影子断不会做出这等事来。你可愿与我说说其中缘由?”

猫王听了,定定望了望她,终是背过身来:“抢走陀轻轻的父亲确是我的错,可是纵猫伤人非我本意。”

“此话怎讲?”殷漱问。

“我宿的猫壳日渐衰弱,那群野猫已不听我号令了,自己跑出去了。”

连山奈道:“这般说辞我听得多了,哪个被拿住的不这般推脱?纵使你说是无心之失,又有何用?”

“我所言句句属实;“猫王仰起脖颈,露出致命处,“那些入城之人确是被剃刀蚣所伤,终究是我的罪过,不如你们...杀了我吧。”

殷漱却觉此事尚有蹊跷,正自思量,忽听阿孽道:“她没必要说谎。”

“正是,” 殷漱转而问道,“你平日是如何养唤那些野猫的?”

猫王低声道:“每逢需要它们时,我备下酒菜,邀它们同饮。我还会赐梦于它们,在梦中分与千两贝币,它们会听令行事,可近来不知何故,我竟无法赐梦,它们也就不听我使唤了。”

殷漱道:“可否将猫号唤出来一观?”

猫王颔首。

不多时,只见一只红猫自麻肝里游出盘踞其上,无声舞动利爪。

还未等殷漱细看明白,那红猫猛扑来,幸而殷漱早有防备,反手欲擒,却听“喵“的一叫,那猫竟直接撞壁,软绵绵在地上,脏腑迸裂。

殷漱猛然想起蚌神庙里的猫号。

她尚未抬眼,见一只蓝袖已横在身前,隔开她与猫王的距离。

那只红猫顷刻之间,摔坏了。

连山奈道:“你果然是个骗子!“

猫王面色一白:“我没有,方才就说过,我不能赐梦了,有些猫不听我令了!”

“赐梦号令还是借猫袭人,“连山奈讽道。

猫王道:“它们平时很听话,经常会帮忙干活,不会无故袭人。”

“那你去帮猫的闲,代猫受过呗,”百里浪道。

殷漱正欲开口说说,突然看到两条赤色的剃刀蚣从暗处钻了出来,它们的背上居然刻着诗句。还没来得及仔细看,第三条、第四条......甚至无数剃刀蚣从麻肝堆中接连涌出,每一条背上都刻着诗句,每个字都透露着一股阴森的尸气。

众人定睛望去,见那猫王立于壁前,不落言语。

连山奈将手一扬,手背上现出四道金光闪闪的爪印,厉声喝道:“好个猫王!若再放出这些毒虫,休怪本姑娘手下无情!还不速速收了神通,否则定叫你尝尝这'四爪挝魂'的厉害!”

猫王双目紧闭,口中有词,指诀连变,欲要驱散这些毒蚣。

怎奈那剃刀蚣无穷无尽来,渐渐逼近众人。

虽说一两条剔刀蚣不足为惧,可眨眼之间成百上千条齐齐袭来,纵是铜皮铁骨亦难抵挡。更兼这些毒蚣剧毒无比,稍有不慎,怕是要落得个形碎下场!

殷漱方叫一声阿音,看到那只剃刀蚣在十步处来回踱步,却不敢前进,竟然围成一圈。心中琢磨着,转头看见身旁的阿孽双手负在背后站着,睨视着那群蚣,眼中充满一种傲慢的神色,在看待一群无足轻重的小虫。

那群剃刀蚣似通灵性,窥见阿孽睥睨之态,竟畏缩退避数丈,纷纷俯首贴耳状。怎奈冥冥中有股邪力驱策,逼得它们掉转毒尾,朝百里浪与连山奈袭去。

只见百里浪掣出金秤杆,喝声:“着!”将两只剔刀蚣压作肉泥。

连山奈纤手轻扬,四爪挝子倏忽飞出,抓死一圈毒蚣,又逼退一圈毒蚣。

奈何剔刀蚣涌来不休,二人渐显支绌。

殷漱道:“这般缠斗终非良策,不若暂退为上,”说着瞥向阿孽,轻声道:“我们先上去,从长计议可好?”

阿孽点头。

只见结音锤“嗖”脱出来,金闪闪金的在墙上“咚咚咚”连锤,竟破开个碗口大的窟窿。

深入窟窿时,也似一只惊弓弹回殷漱的手来。

殷漱轻抚锤身:“好端端的凿什么洞?莫非想要开溜?”

洞里嗤蹿数条赤影砸在连山奈鞋上,连山奈急挥挝子一挑,认挑出蚣时,花容失色:“这洞里竟也藏着这等毒物!”

百里浪伸手去捉,反被狠咬一口,反手运气,将毒蚣掷地了。

连山奈急得跺脚:“谁要你充好汉替我受伤!”

百里浪捂着黑腕苦笑:“我说,大小姐,若让你香消玉殒在这腌臜缸里,回头庄主还不扒了我的皮?”

猫王信手一捞,那赤蚣竟乖顺缠在她的臂上,全无攻击之意。

众人尚未回神,又听“嗤嗤“连响,数条毒蚣落地,四壁千万洞同时绽放紫光,毒蚣结阵似涌来。

殷漱方悟阿音反常之故,眼见上方毒蚣似暴珠倾覆,急唤道:“快!结阵防御!”

眼看漫天蚣雨落来。

百里浪急从怀中掏出一只玉瓶,道一声:“看我法宝!”说着,往连山奈爪尖倾洒,那杀虫剂甫一沾挝,登时“轰“地燃火,火势成形,成了一个锅。

连山奈会意,四爪挝子舞得似风车,火光冲天耀难缸,毒蚣落如枯叶凋。焦香阵阵随风散,原是虫尸作炭烧。

焦臭味间,连山奈敛式:“欺到本姑娘头上了。”

百里浪笑道:“早知这般容易,方才早些烧。”

殷漱松了口气,道:“干得漂亮。没有你们,我们可能都交代在这了。”

连山奈甩挝在墙洞布火,逼退群蚣时,损耗甚大,转问猫王:“方才还说这些毒蚣不听你差遣?若非你暗中使唤,那千百毒蚣独独不伤你分毫?”

说着,挝子向猫王臂上绕蚣一指:“这毒蚣在你手上竟比家猫还温顺三分,这剔刀蚣分明认主,方才那般作态,定是故意引我们入彀。”

猫王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不是你,”百里浪在将金秤杆横在胸前,防备之意昭然。

“那就是他,”连山奈指着阿孽。

阿孽一笑,道:“想来这剔刀蚣会看人下菜碟,专挑运气背的下嘴,我们这不都好好的?” 说着还故意晃了晃胳膊,那胳膊上剔刀蚣果然远着他打转。

连山奈闻言,瞪得他几眼。

殷漱忙打圆场道:“当务之急,还是先摆脱这些剔刀蚣要紧,若我们先自乱了阵脚,岂不正中了幕后之人的下怀?”

结音锤在她掌心附和。

连山奈轻笑一声:“这幕后主使,不是那满口谎言的猫王。”话音陡然一转,指尖直指阿孽,“就是你身旁这位装神弄鬼的朋友!” 说罢,四爪挝子在指尖转出凌弧。

殷漱先是在猫王身上略作停留,又深深望阿孽一眼,道:“依我看来,此事怕是与他们无干,” 语气却透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百里浪与连山奈闻言,面上晴色不定。

百里浪道:“妹妹,你这是要跟哥哥打哑谜不成?”他手中金秤杆一提,“你身边这位的底细,莫非你当真半点端倪都瞧不出来?”

连山奈亦在旁帮腔,四爪挝子寒光凛凛:“殷漱,你素来聪慧,今日怎的倒做起睁眼瞎来了?”

话落,那挝子竟在地上划出四道火星,恰似她此刻心头怒意。

殷漱见阿孽不慌不忙掸了掸衣袖,漫不经心道:“哦?你们这般笃定,莫非亲眼见我驱策毒蚣?”他眼尾一动,露出个似笑非笑的神情,“还是说..….你们其实另有所指。”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你的大师兄

太过分了二师兄

错认龙傲天老公怎么办

过天门

该毛茸茸上场乱杀了

< 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 >
×
猎猎红袍掉汸河
连载中春灯吹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