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漱将研磨好的血余炭粉末,仔细分入一个个粗陶小碗,那粉末乌黑细腻,带着一股焦苦的奇异的混着草木灰烬的味道。
她沉默地走向或坐或卧、依旧闭目忍痛的村民们。
第一个接到药碗的村头的吴婆婆,只见她摸索着接过碗,刚要道谢,浑浊的眼皮费力抬起一条缝,恰好见到了她低垂的脸,那短发的轮廓。
“殷…殷姑娘?”声音干涩嘶哑,满是难以置信,捧着碗的手,颤抖起来,碗里的黑粉洒出些许,沾在她的瘦指时,浑眼灼了灼:“殷姑娘,谢谢你。”
周围疲惫的喘息和压抑的呻吟瞬间沉寂下去。
无数道目光带着疼痛的迷茫和劫后余生的麻木,顺着吴婆婆的视线,聚了殷漱来。
章哑佛拄着拐杖,步步挪近。
几个曾送殷漱茭白的妇人再也忍不住,捂住嘴,肩膀一耸:“谢谢,谢谢姑娘。”
她身旁的嫂子,摸着眼睛,咬了咬唇,简直不敢相信,唇边鲜血渗了出来也浑然不觉。
那一个刚敷上药粉,眼睛还刺痛着的年轻汉子,猛地双膝跪地,额头重重磕在坚硬的沾着残骸和污血的地上,发出沉闷的撞声,“恩人!这恩情太重了!我们无以为报,如何报答啊。” 他哽咽着,后面的话被汹涌的情绪堵在喉咙里,只剩下肩膀剧烈的抖动。
低低的的压抑的啜泣在沉默的村民中一圈圈散来。
有人默默垂泪,有人双手合十,朝着殷漱的方向深深鞠躬。
那些无声的啜泣和沉重的叩首,化作了无形的钉子,一下下抽打在杜老头的心上,杜老头抬起布满老年斑的手,似乎想触摸那些碗,却在半空中僵住,最终无力垂下,只发出一声沉重叹息:“唉……我,对不起你们啊……” 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浑浊的老泪无声地滑落,在地上洇开深色的印记。
阿孽依旧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看着她被夜风拂起的短发乱过苍白脸颊,看着她沾着炭粉的手指在分发药碗时微微颤抖,看着她承受着沉重的感激与愧疚。
月夜归途,幽咽呜声自前路传来。
殷漱循声望去,只见换了猫躯的雪叙,静卧石径,月光为她镀上一层幽青。
“雪叙,”殷漱轻唤。
猫儿回首,目光落在殷漱手中的细颈玉瓶:“这是什么?”
殷漱未答,上前一步,指尖极轻地抚过猫耳,似在确认其存在。
那一只猫在石板上微微摇晃,映着皎洁的月色,在望夜色。
“雪叙,你好点了吗?”
传来闷闷的回应:“东里姑娘…...”声音带着初醒的懵懂,又似含着未消的寒意。
殷漱抬头看了看:“你也来看流星,这漫天星光真耀眼。”
“她魂魄未稳,离了俳优俑城,阴气缠身,需借猫壳温养些时日,尚不能化形,”月光透过枝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影子,他抱着双臂,他低头吹开肩头一片叶子,“再养几日。”
殷漱点了点头:“这里没有噬人冰俑,亦无索命过客。这是我的居所,很安全。你不必再忧心了。”
月光轻轻与石板擦了擦,雪叙发出一声极轻的回应。
殷漱终是开口:“雪叙,有一事需告知你真相。那些过客的命……并非你所为。虽然他们的血曾在你眼前,但是那些过路人,并不是你杀的。”
猫眼突然静止了。
“是钵灵操控了你的猫号,”殷漱声音放得更轻,“人,非你所杀。”
沉默弥漫,久到殷漱以为她不愿回应。雪叙终于传来低语:“我知道……他封我行动时,独留了我的听觉。”
殷漱颔首。那钵灵让她清醒地承受一切,何其残忍。月华似也转冷:“钵灵许是想你解脱……只是用错了法子。”
雪叙声音忽然轻了,“他总被修迂骂是'厨房中的破灶片'...修迂总骂他,” 雪叙的声音忽然带了柔软,“但其实钵灵没那么笨,”又沉默了一会儿,微微倾斜,像是在思考:“钵灵的结局会怎么样?”
“犯了错,总要受些惩罚,” 殷漱想起雪叙在俳优俑城的孤单,钵灵在膳房中也不受重用,或许两人之间,真的有些同病相怜的默契。
雪叙突然歪头,转向蓝阕:“能不能...别用极寒之刑,他的左臂去年救我,被冰俑咬过...”
两人没有回答她。
“东里姑娘,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月漓神女是什么样的人?”
殷漱微怔,下意识望向空寂的树影处,只见蓝阕依着树去,月光勾出他清冽侧影,旋即收回目光,低声道:“她……是极和善的神女,会为陌生妖童挡天劫,却忘了自身畏雷,曾言要救苍生……”殷漱声音泛起涟漪,“后来却只想做个凡人。她言出必践,从无虚言。事事……都记得分明。”
雪叙茫然:“可我觉她好累。”
“是么?”殷漱轻问。
雪叙却自顾自地说下去:“我能感到她的疲累…….明明我只是个影子,为什么连她百年前的疲惫都记得?为什么连陀轻轻的疲惫也感受得到,我曾见修迂为她买新裙,庖厨们唤她‘小轻姑娘’……我学过陀轻轻的事,做过几日急脚新郎,那些人总做自认对的事。”雪叙声音渐低,如自语,“我若有那份勇气就好了……”
“当年,她却是很有勇气。”殷漱望着月亮,轻声道,“也总是劝人勇敢地活着。”
夜风忽停,四周陷寂。
雪叙微微颤抖,声音忽然低落下来:“可是……我不知道什么是勇气了。”
她的声音开始变得混乱,像是压抑了太久的情感终于决堤:“我连累了他……害死了陀轻轻的亲人……钵灵待我好,庖厨们敬我……我只是不愿承认……”像是少女在无声地哭泣,“我不想做一只虚无缥缈的影子……我也想成为一个有影子的人……可是我不仅害死他们,还让他们痛苦……东里姑娘……我想成为...有自己影子的人,”她的声音终于破碎,“可连这份妄想,都是模仿她的执念...…好像不管我怎么做,结果都很糟糕。”她的声音忽然变得茫然,“东里姑娘,我到底不是她本人……我只是她一个影子……我究竟是她的哪一个影子呢?我这些年来,简直不知道是在干什么。”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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