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绝想匣妙算无私曲(三)

她方出数步,忽闻身后众鬼七嘴八舌。

“蓝伯,您接下来要去何处逍遥?”

蓝阕慵懒嗓音响来:“今日尽兴,去游攀龙窖。”

这话一出,众鬼欢呼雀跃,哪时见过主子这般高兴过,那膏体泛着光,莫不是藏着什么上古秘药?那几个胆大的伸长脖子偷瞄。

当时殷漱亦好奇回头,正见蓝阕用指尖挑起半些点膏体,低下头来,竟还放在鼻尖嗅了嗅,他迎着满场烛光匀了匀所剩无几的膏体,突然低笑出声。

惊得殷漱倒吸了凉气,蓝阕正似笑非笑往她这边望来。

殷漱心头蓦地涌起一阵强烈的不安,再不敢多留片刻,扯着半日闲与那秀才冲出去了。

众鬼顿时觉得天灵盖都要被这惊天见闻掀了,眼睁睁看着他们素来有洁癖的主子,竟用指腹抹了点膏在掌心揉开。

困困更不晓得怎么回事,答就是闷闷两字,却只道:“蓝伯,您不记得我宫里的饮宴了嘛。”

当时无事,众鬼都笑弯了嘴巴。

殷漱等人出了‘拳倾天下’,一路疾奔,离了‘不尽意’王宫,与那秀才在街上分开。

殷漱与半日闲沿途撞翻些果摊,惊起七八声叫骂,拐进一条僻静小巷。

游子吟抢步过来,道:“好家伙,方才那阵仗,我这三魂七魄险些被吓飞两魂六魄!”

殷漱心中未定,心口依前喘着。

半日闲定睛细看,忽然说道:“是你,炼酱师游子吟,你这鼻子倒比鸟市新糊的桥还要高了。”

游子吟一抹鼻子,嬉笑道:“嗐!我这叫天生仙容难自弃,半日闲啊半日闲,你好歹是个菽乳仙官,怎的跑来鹦鹉鬼洲多管闲事了。”

半日闲道:“是我莽撞了,” 复又抬头,眼中隐有火光:“可那'铁罗汉'若胜了书生,不是夺人高堂双目便是辱人发妻,此等恶行......”

游子吟连连摆手:“那你也不能直接掀桌啊!”

半日闲愣了愣::“若不掀桌,莫非等我摆个‘豆香**’阵困住他们?”

“你困住他们?”游子吟被他的话呛了呛。

殷漱忽地轻笑:“纵使被擒,半日闲想必会道'要头一颗,要命一条',断不会说'我乃沧溟豆浆官'。”转而温声道,“不过下次,不妨先落好棋子,再出手?”

游子吟挠了挠自己太阳穴。

半日闲正色颔首:“好,我谨记在心。”

游子吟道:“算了,算了,”他摆摆手,忽又促狭一笑:“两位这把年纪,打架的架势却还像刚出山门的毛头小子......”

“毛头小子”四字刚脱口,殷漱眉梢微挑,半日闲眼神骤凝。两双眼睛齐齐望来,倒教游子吟自己先笑出声来,连忙摆手:“莫恼莫恼!我是说两位修为深厚,颇有前辈风范!”

殷漱笑了笑,这把年纪......诚然较这两个黄口小儿多活了几载春秋,怎的被他这般一说,倒似在说同那白翁同辈了。

游子吟道:“两位可曾相识?若未曾谋面,容我引荐,这位是沧溟大洲的菽乳仙官,专司沧溟豆之造化,豆腐白如玉,豆浆清似泉,保得五谷丰登,百姓安康。”他眼波一转,“这位…这位是东荒大洲上善古族的二殿下……东里殷漱。”

游子吟突然卡住话头,转了转眼睛。

那未竟之言,殷漱心知肚明。

半日闲听后,睁大了眼:“你就是那位天灵学识渊博,口才很好,神运不济,半神也做不成的东荒二殿下?你就是那位......”他掰着手指数道,突然意识到失礼,慌忙改口,“啊…不是,我是说......”

半日闲的话让殷漱觉得真诚无嘲讽,只是单纯好奇她的经历。

殷漱轻笑:“是,那些传言倒也不算错。”

半日闲拍了拍胸口,长出一口气:“方才,幸好有你帮忙,要不然” 他拖长了音,做了个夸张的表情,“我可就惨喽!” 他猛然意识到什么,低头手忙脚乱地收紧鞋带,直到牢牢绑好才松了口气,但惊惶之色未褪。

百里浪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忽地捏着嗓子:“成日闯祸,你让我的脸往哪儿搁?”

“小浪师父,” 半日闲一见,忙凑近问安。

“你搞什么鬼呀?还找我来这个鬼地方,算了,师父不记小儿过,总算找到你了,跟我们走吧,别耽误时间了,”百里浪指了指道。

连山奈拍了拍半日闲的背:“快说说,你来这里干嘛?哎,你这只蒜头,挺圆润啊,”连山奈拍了拍半日闲腰间的大汤圆,大汤圆竟似大梦初醒,半点也不想见到方才真切的斗殴了。

半日闲摸了摸大汤圆道:“蒜宝,快来打个招呼。”

大汤圆眨了眨眼睛,定睛一看,鬼魅不在,众多的鬼魅一个不见,它的命根子总算保住了,又眨了眨眼睛,只觉周身痛楚。

半日闲道:“小浪师父,我去小羊波馆找你,不见你们回来,我不想干等你们回来,四处找找,找来怒都,这里碍手碍脚的鬼告诉我,怒都盛产洗发油,小浪师父,你不是要油来着。”

百里浪拍了拍半日闲的头:“我不是说,不让你管的吗?妹妹,你来怒都什么事啊?你到底要找什么呀?”

殷漱道:“我来找火泊,还有些事情没有查清楚。”

百里浪问:“火泊,什么东西,什么事啊?”

殷漱低头:“我也不知道。所以我现在要查清楚。”

游子吟忽眯眼凑近,正望着殷漱腰间若隐若现的令牌,“殷殷,这赦免令牌竟然是鹦鹉鬼洲的通行令牌?”

殷漱猛然发现腰间通行令牌,摘取来看。

百里浪道:“妹妹,这‘覆巢蓝阴’竟然就是那个阿孽啊,他果然心机很重。”

游子吟道:“你老熟人?方才演得挺像啊?”

半日闲道:“那家伙真是‘‘覆巢蓝阴’’?不是冒牌货?”

游子吟插话道:“蓝阕必是假皮,无人见过其真容。”

殷漱暗自思量着蓝阕在茭白斋所说的一句话,再想想他比初次见面的容貌玲珑些,旁人都认为他的皮相是虚假,她却不这么认为。

游子吟笑着补充道:“说不定他现在正用半日闲的脸在哪个酒馆喝酒呢……..” 转向半日闲,“你这张皮至少值三千灵石,算是诚意之作。"

半日闲道:“我这张皮才值三千灵石啊?”

那边,游子吟疑惑道:“诸仙都说蓝阕性情难以捉摸,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明明暗中相助你,却偏要冷着脸装作陌路,这样做派当真令我费解。莫非...是故意要引我们上钩?”

闻言,殷漱轻抚耳边头发,不日没洗发了。

果然,明眼人都瞧得出,方才在“拳倾天下”的台上,蓝阕分明是暗中相让,说是相让都算含蓄,简直是将整间场子的规则都拱手相送了。

唯独半日闲还懵懂不解,问道:“他让了?何时的事?”

身旁人相视一笑,百里浪和连山奈极有默契地同时摇了摇头,顺带拍了拍他的后背,往前走去,只半日闲独自琢磨蓝阕为何独独对殷漱手下留情,莫非......他们之间真有什么缘故?

四人并肩前行,半日闲背后思考。

游子吟压低声音道:“如今踪迹已然被察觉,接下来该如何行事?半日闲那一招石破天惊,只怕整个鹦鹉鬼洲都要加强巡查了。”

殷漱轻道:“我预想过会被发现,只是没想到来得如此突然。”

游子吟微微颔首:“确实太过仓促,” 他忽然展颜一笑:“既然藏身不得,不如......你大大方方地亮相如何?”

殷漱眼中困惑,尚未领会其中深意。

果然,游子吟继续道:“若想找东西,只要将这出戏继续演下去,你不如正大光明地去会一会蓝阕,就说......是特意来找他叙话。既然他知你的来历,你携友同访,找个东西,他帮帮忙,也在情理之中。”

百里浪道:“没错,没错,是条门路。”

殷漱尚未答话,半日闲听了,直道:“不行!此事断然不可!”

游子吟问道:“为何不行?你倒是说出个道理来。”

半日闲双手抱胸,正色道:“殷漱,我且问你,你是不是认识蓝阕?方才听你们交谈,你与他应是故交吧?”

殷漱道:“确有几分交情。”

半日闲听了,声音高亮:“那更不行了!我虽也觉得这蓝魔行事乖张,但他既念旧情给你行方便,便是真心将你当作朋友。大丈夫立于天地间,岂能欺瞒挚友,此非君子所为!”

百里浪道:“好你个儿子,越来越有主见了。”

游子吟扶额叹道:“哎哟,我半个兄弟啊,你这榆木脑袋什么时候能开窍?四洲行事讲究变通,又不是让她去害他。”

殷漱却展颜一笑,眼中流出赞许之色:“半日闲说得在理,四洲厚坤险恶,更该以诚待人。”

半日闲见有人支持,顿时眉开眼笑:“哈哈,你也这般认为?果然知音难觅啊!”

游子吟道:“你们一个两个都不着急,我急什么,只是这狼狈出逃的事说出去,怕是要被其他同僚笑掉大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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