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深夜的窖殿,地下那几株火芝烧得正旺,他们身上那些厚皮袍子,像个蒸笼!
见他们汗水顺着脊骨下淌,皮肤像虫爬过似的,红得要命。
那绯纱男子咬着牙,躬着身,愣是一动不动。
比起底下这群汗流浃背大气不敢出的使者们,高踞在骖螭座上的蓝阕,那可散发着一股子“生鬼勿近”的气场。
她侧耳细听,心中已有了计较,这独家新闻,不听白不听。
目今的怒都,如日中天。
四邻八方的鬼域谁不眼馋?邻近政权纷纷派出使者前来“联姻”。
说白了,就是想抱上蓝阕这条最粗的大腿,若能跟怒都战王攀上关系,那可不光是找个靠山或者盟友,那是实力和面子的象征!
殷漱见绯纱男子不动声色地掸平袖上的褶皱,双手奉上沉沉金笺,谨慎地回答着蓝伯那听不出喜怒的问话:“赤脊域使者烁夜,拜见蓝伯。赤脊域上下深慕蓝伯之威震寰宇,昌隆鬼洲。赤脊域的民众也敬仰着鹦鹉鬼洲的强大,他们希望能够像鹦鹉鬼洲一样在四洲崭露头角,无论是炼狱熔炉中的鬼兵锻造,迷渊宫中的符文诡术,还是祭悔大典的恢弘气象,都让我们向往不已。我域民众日夜翘首,渴盼能迎娶战王,望蓝伯恩准。”
蓝阕看过金笺,身体微微后倾,饶有兴致打量着眼前鬼使。
那家伙跪在下头,眼神却不闪不避,没半点卑躬屈膝的怯懦。
其他使者或直搓手,或低声细语,或环顾左右而言他,只有烁夜,始终清晰直述着自己的来意,不说一句废话。
蓝阕玩熟了魔心鬼蜮,想必最擅长一眼看穿他鬼心中的心底那点隐秘的**和恐惧,可眼前这位的坦荡和清醒,倒让他有点无处着力了。
殷漱猜着那使臣真像表面这么稳?
只见蓝阕嘴角笑着,立刻下令:“开宴!奏乐!让远道而来的贵客们,都乐呵乐呵!”
霎时间,攀龙窖里的气氛就变了调。
骷髅乐师敲响了皮鼓,吹响了骨笛,丝丝缕缕,幽幽咽咽,勾魂夺魄。
那一群舞姬飘然出来,落落大方,腰肢扭得比野蛟还灵动。她们舞动间,空气中弥漫开惑人心神的异香。歌舞虽为娱乐之事,她们却也怡然乐在其中。
大殿里气氛一下子活了过来。
几个身姿妖娆侍姬们簇拥着使者们轻摇授玦扇送凉,使者们和臣子们推杯换盏,眼神在美酒和妖娆舞姿的刺激下开始醉醉不定,时不时发出几声咳笑。
靡音飘至,若洗国之遗调,声极浮艳,柔若无骨,闻之忘忧。
蓝阕举着盛满暗紫色魔酿的骨杯示意,沉浸在使者们的崇拜和艳羡中,享受着下方投射来的敬畏的甚至贪婪的目光,露出满意的神情。
他的目光扫过大殿每一个角落,却在触及角落时微微一滞。
她连忙隐蔽,寻常男子身陷欢场,无非骨软筋酥,难道还有鬼的心能不被极致的欢愉享乐所动摇?
再次探头,见那赤脊域的使臣,居然还稳稳当当坐在那儿!脸上挂着标准的挑不出错的礼节性微笑,漫不经心的眼神清明非常,眼前这足以让群鬼陷入癫狂的盛宴,不过是场无聊的戏。
赤脊域派来的使者竟有这般定力?可见他们那位主子,也不是个省油的头头。
蓝阕两眼微眯想得入神,似一时忘了自己还高坐在大殿之上。
就在蓝阕眯眼沉思,整个大殿的魔气似随着他的思绪微微凝滞的当口。
大殿墙落里,殷漱略感无聊,她不过是迷了路,想抄个近道回去,哪成想一头撞进这要命的“鬼王会客现场”。
眼前这阵仗:那浑身散发着“我很不好惹”之气的蓝阕,还有底下跪了一溜奇状森森的使者,更有那妖里妖气的舞姬……殷漱只觉得晕眩。
尤其那个自称烁夜的赤脊域使者说的话,她可听得真切,什么“迎娶战王”?
这信息量也太大了!
听到这种政事,她若被发现会不会被使者灭口?
心中闪过一百种魔宫刑罚,什么丢进万魔窟啦,喂给地狱三头犬啦……越想越忧。
舞女笑语喧喧,撩鬼撩拨魄。
蓝阕吩咐总管后,兀自离去了。
殷漱离了墙壁,信步踱出门外,看着漫天霞烟里九头鸟环绕,霭霭里楼阁巍巍,喝彩一回。
猛听得前方叮叮当当的响声,顺风吹进耳来,殷漱一步步走上阶来。
只见“攀龙窖”三字高悬,金钩银划间隐透妖氛。
她终是抬脚进去看时,殿内辉煌,壁画沸墙间有一股细细的馥郁香,愈觉得骨酥筋擞。
入殿看时,穹顶高悬,却无星辰日月,只有红色桔梗花在巨大的兽骨屏风上跳跃。
地面光滑,映着上方飘忽的鬼火。
向壁上看时,有《樱华九十九图》,两边有一副对联:八百里湖山,知是何年图画;十万家灯火,尽归此处楼台。
屏间一端悬着始祖夜宴用的金错刀,另外一端绘着洛神赋里的惊鸿影。左案上设着秘魔书室中设的紫玉砚,右边玉案陈着鬼谷园的珊瑚树。对案一边摆着琉璃盏盛着葡萄新酿鬼君,案间散落竹林鬼贤的金耳杯,玳瑁匣收着卫大氏清谈时的玉麈尾,下面象牙簟铺着腊月酿酒用的冰砖。
掀开帘子,只见三五粉衣少女薄纱溜肩,身姿翩跹,足似新雪,嬉来嬉去,香风阵阵。
数中一女舞至殷漱跟前,彩色袖子飘动着,眼波横掠,似探似诱。
中间五色帘子后掩着一座花园,异卉奇花灼灼绽放,白玉毯迤逦着,前方一张长榻,长榻上摆着一把圭璋座,座上淡蓝灰的衣袍垂落着,一个人独自坐在那里。
正是蓝阕。
蓝阕却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漫不经心盯着自己眼前的东西。
他指间放着几堆晶亮亮的象仪球,无论是象仪球上的细纹,还是微微晃动时的夜光,都能引起他的注意。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象仪球,发出清脆声音。
琉璃球间摆着一座“红鹤不飞塔”,竟是以万千象仪球垒就。
只见他指间闲闲转动,象仪球里淘沙万里,与他背后那绿雨纷纷映红的画屏,浑然一体。
殷漱忽然忆起,少时喜欢物件凑在一处,再不许人拆散,堆好的琉璃球总要焊死,恨不能教它永世不坏,常在吉祥殿常与兄长指尖蹴鞠。若见喜欢的住处漏雨,更愁闷得不思饮食,夜不能寐,非得兄长温言抚慰,好生哄劝她,方能宽怀。
那“红鹤不飞塔”由千百枚彩球堆成,每一枚细琢着繁复纹样,流转着斑斓色泽,只是,整座“红鹤不飞塔”摇摇欲坠,球隙隐约裂开,将轰然崩塌。
殷漱想着这是怎么让琉璃球配合他的?状似没用术法?
蓝阕饶有兴味端详,忽地唇边扬起顽笑,慢悠悠抬手,指在城池顶端轻轻一碰,抛出掌心最后一枚琉璃球。
“红鹤不飞塔”像河水一样流动起来…
舞女突然噤声,低眉垂首,不敢抬头,直往两侧门退去了。
蓝阕眉眼一展,笑意尽收,起身时,踏过满地碎琼,穿帘问道:“漱漱,既然寻来了,这般远远站着,莫非数日小别就与我生分了么?”
见蓝阕负手缓缓走来。
殷漱利落出来:“奇怪,方才在拳倾天下和我划清界限的,难道不是阿孽你么?”
蓝阕在她身前立定:“那时半日闲在场,不得不散淡散淡关系,我不愿你添把困扰。”
那散淡的姿态倒像是故意要人看穿似的,连敷衍着装陌生人都装不好。不过,他既已识破半日闲,想必对潜伏在众鬼中的游子吟、百里浪、连山奈也早有所觉。
殷漱一笑:“阿孽,久镇四洲,洞察一切,谋事无隙可乘。”
蓝阕看着她笑问:“漱漱,是深夜路过,来看我一面吗?”
“啊?”殷漱想不出缘由,淡淡低头,偏生这次却是无心误遇。
蓝阕见她的容色,猜出些分晓,淡淡侧身,走去了,背过身道:“不管你是不是来看我的,若有事,我乐意效劳,若无事,你肯来,已是最好,我欢喜。”
闻言,殷漱眉眼一怔,微微侧头时,倒未察觉地上两抹影子汇了。
两侧舞姬突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眼风却不住往她身上飘,方才还拨着弦乐师都突然呛了气。
蓝阕偏了偏头,那舞姬敛眼,碎步揖退,刻意放轻脚步。
蓝阕道:“漱漱,到这边坐。”
“嗯,”殷漱一面跟着,一面看着周遭,又望着蓝阕的背影,他的身形似有一瞬立滞。
蓝阕脚下不过稍滞,脚旁屏风的一角,染了一簇小小的琉璃球,正在转着,琉璃球晴蓝里略带些紫,是沉静的蓝雪花色。屏里的蓝雪,不过是糊弄着托角牙子,却不知雪妆子,不适意向,屏里的淘到墙外去,那密密匝匝的蓝色,与夜空两相望望,赠大地花花紫紫,平地掉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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