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似乎浸润在水中，以至于让艾莎觉得后来发生的一切事情都那么朦胧。
满屏幕的眩光一如戏剧化冲突的开端，也为她跟酷拉皮卡那段似是而非的谈话画下一个句号。
艾莎轻轻啃了一口苹果。
躺在病床上，周围都是一片片惨淡的白，白到有点反光，却让她感觉到十分熟悉。
这里是2401号病房。
往常在协会做完心理治疗后，她都在呆在这个小小的病房里，接受各种各样陌生人的探视和问询。
房间不大，一应俱全，窗台上摆着一盆观景植物，是唯一具有鲜明色彩的东西。
只不过，以前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带着助理和保镖，一看就是上流阶级的人消失了，坐在艾莎面前的，是认认真真帮她削苹果的酷拉皮卡。
这样的场景，如果忽略场所，居然有几分平和和温馨存在。
他垂着头，表情认真而专注，指腹用力，窄窄的水果刀在他手中仿佛成了精美的工艺刀，一大串长长的鲜红色果皮堆在一起，因为形状和大小都差不多，看上去甚至有点像美术作品。
艾莎蹙着眉，她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头。
分辨不出来的体温，但是滚烫的，也许是心理作用。
低着头，她打量着自己身上的病号服，才问道。
“多久了？”
“一天左右。”酷拉皮卡答。
苹果终于去皮完成，他放下了刀，将它摆在床头的位置，然后他学着艾莎的样子，也轻轻咬了一口。
“咔擦”一声轻响，在小房间里十分清脆。
“医生说，你的身体素质太弱，贫血十分严重。”酷拉皮卡顿了顿，他淡色的嘴唇轻轻抿着，和以往相比带着点严肃，“你需要加强锻炼，艾莎。”
艾莎悻悻然。
可不是吗？
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虽然她平时的身体素质也一般，但握力好歹维持在正常人行列的30KG左右，在动则几百吨的念能力者中是垫底不错，但在正常同龄女生中至少也处于中游水平。但是，加上体虚DEBUFF以后也太惊人了，居然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晕倒……这身体素质不是一般的差。
到现在，艾莎仍然感觉自己有些心力不济，她的思维能力也下降了不止一个档次，脑子有点晕乎乎的，像是发烧的症状。喉咙也很干，于是，艾莎喝了一大口水，直到水杯见底，还是很干渴，还伴随着饥饿，让神经突突地跳。
当她不经意抬起眼的时候，发现酷拉皮卡在静静地看着她。
记忆回笼，情绪翻涌，艾莎回避开了他的目光，她的两根食指在被子里紧紧揪着。
她有点后悔，因为冲动，说出了这样的话，简直太过于大胆了。
然而，话已经没收不回来了。
更丢脸的是，说完话她就昏倒了，甚至没有听到酷拉皮卡说了什么。
艾莎代入一下自己遇到这种状态，她现在只想一头撞死。
“别看我。”她低低地说。
头垂得快比脖子还低了。还好她的头发很长，可以用来挡住自己的脸颊，虽然聊胜于无，但也算是一种心理慰藉。
只是，大半的时间，她都没有听到酷拉皮卡的回应。
于是艾莎一点点地抬起了脸颊，几乎像蚂蚁攀爬树蔓的速度。
事情怎么会这样呢？
她不停地追问自己，几乎到达一种胆战心惊的感觉。
直到，她再次看到酷拉皮卡。
他仍然在注视着她，那双含着笑意的眸子也是澄澈的，泛着一丝浅淡的光圈，那一层光斑在他的整个面颊之上来回铺设，让他在她的视角里仿佛漾起了一圈圈波涛汹涌的涟漪。
于是，艾莎的心仿佛也因为从他眼神传递而来的波纹而变得鼓噪起来，但她却敢悄悄直视他了。
穿过一层层幕帘一样的发，艾莎看到了酷拉皮卡的笑容，他漂亮的金发好像粼粼月的光斑，交错的阴影在为他打光，一层黯淡的星火覆盖在他的面容上，让他看起来像一条银光烁烁的河。
在此情况下，他轻声说了句话。
“谢谢。”
没有比这两个字表达得更多了。
从他们相识开始，他们一直处于一种无言的默契之中。
就像现在这一次，明明酷拉皮卡什么都没有说，可是艾莎也偏偏明白了他的未尽之言，她偷偷观察他的表情，脸上也不由自己地露出了笑容。
这种意味着接受好意的一种表达，这样就足够了。
艾莎感觉到放松，于是轻轻咳嗽了一声，伸手拨了拨头发，又欲盖弥彰地咬了一口苹果。
“咔擦”一声，却不是她手里传来的声音。
是酷拉皮卡，他也咬了一口苹果。
艾莎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
他手里的苹果是刚刚削好的，边角还很完整，留下一个浅浅的牙印。
艾莎低着头，垂下眼睑，捧起手中那一颗缺了一半的苹果，它就像一颗缺了角的心脏。
她慢吞吞地，一口一口地、十分珍惜地把苹果吃完了，连夹角的细缝也不太放过。
“咚”的一声，果核被准确投入垃圾桶。
当她转过身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幼稚的动作都被房间里的另一个人纳入眼帘。
“正中靶心！”
艾莎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她夸张地向酷拉皮卡挤挤眼睛，两颗明丽的眼珠子里溢满了生气和绚烂。
嘴边的笑快蔓延出嘴角，快乐是如此显而易见，情绪穿越过空气，传递到酷拉皮卡的心中，让他的心像蒲公英在风中摇曳。
“你能给我讲讲你旅行中途的故事吗？酷拉。”
这一刻，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没有聊沉重话题的想法，把关于加西亚家族的事抛到了走廊的花坛，埋在松动的土壤中。
酷拉皮卡轻轻点头。
“当然。我去过斯罗亚那角的艺术品集市，那里的人喜欢贩卖一种巴普洛松鼠鬣毛做的画笔，因为地处极寒地带，质地较为柔软，价格也适宜……”
“斯罗亚那角在哪儿？”
“贝格罗塞联合国。”
“贝格罗塞？离艾肯西尼亚好远啊，如果坐飞艇的话也要好久呢……”
“大概要半个月的时间吧。”
“唔……那好像也不算远呢。”
酷拉皮卡看见，艾莎拨开按键手机，她打开键盘，磕磕绊绊地在搜索栏输入“斯罗亚那角”这五个字。
画面弹出。
艾莎的眼睛亮了。
“这个地方好漂亮！”
但酷拉皮卡的关注点却不在那儿。
她沁润的眸子，有着玻璃一样的质地，带着红晕的脸颊，让他忽然想起了沾着水滴的苹果，水就像倾斜的光流入心的罅隙，而她的笑容如同一柄滑动的琴弦，和他一起以相同的波频共振。
喜悦之余，一种呼之欲出的悲伤就像蝴蝶掀起的飓风，轻盈地刮过心脏，带来酥麻的疼痒。
一瞬间，他几乎忘记了所有的痛苦，并且自私地希望，假如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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